高非從夏菊家裡出來,步行着往旅店走,街上不時的響起砰的一聲清脆的爆竹聲。開始的時候,常常會把高非吓一跳,以為是哪裡打槍,然後才看見原來是一些小孩子在街邊燃放爆竹。
春節還早,但是孩子們已經在開始慶祝。
高非走到旅館門前,剛要邁步走進去,白芳從暗影中閃出來,看了高非一眼,一言不發的走在前面。
這麼晚,白芳忽然主動前來聯絡自己,那一定是有什麼重大的事情。高非警惕的巡視着四周,慢慢的跟在白芳身後。
距離旅館一百多米的路邊,停着一輛小轎車,白芳打開車門坐進去,高非看了看無人注意,随後也鑽進汽車。
汽車駛離了旅館,沿着洋泾浜路慢慢開着,白芳似乎也沒什麼目标,十幾分鐘後,她把汽車停在路邊。
高非忍不住問道:“出了什麼事?”
白芳沉默良久,忽然把臉埋進雙手中,肩頭聳動,低聲的抽泣着。
高非是第一次遇到聯絡人、而且還是自己的上級在自己面前這樣失控的哭泣。他愕然的看着白芳:“您這是怎麼了?到底出了什麼事?”
白芳不停的做着抱歉的手勢,幾分鐘後她穩定了情緒:“對不起,高隊長,我不應該這樣,我實在是太激動……”
高非隻好等着她繼續說。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你發展的那個新人……是叫夏菊對吧?”
“沒錯。但是因為她不需要跟你有什麼直接聯系。你沒問,我也就沒說。”
“對對,你做的沒有錯。是我的問題……高隊長,你能跟我說說她的情況嗎?”
高非很奇怪,白芳這樣冒險和自己聯絡,就是為了打聽一個新人的情況?這種事什麼時候不能問,一定要這麼晚這麼急不可待的來問自己。
雖然一腦袋的問号,高非還是跟白芳說了自己所知道的夏菊的基本情況。高非心想,既然白芳這麼急着問,那自然是有她的用意。
“你是說她爸爸已經去世了?”
“對。就是在我們刺殺教育廳副廳長那次行動中發生的意外。”
“那,夏菊現在是一個人住在家裡?”
“是。”
“……把她家的住址給我。”
“你要是有什麼事需要通知夏菊?我去找她會更方便一點。”
“高隊長,今天的事,我很抱歉,因為這是和工作無關,純粹是我個人的事。真是很抱歉。”
高非沒有說話,如果是因為白芳個人的事情,她這樣冒着兩個人都有可能暴露的風險和自己見面,絕對是違反軍統的紀律。
“高隊長,我這就送你回去。”白芳看出了高非的意思,但是也沒再進一步解釋。
白芳開車把高非送到距離旅館不遠的地方,自行離去,高非又等了一會,才邁步向旅館方向走去。
回到旅館房間,尹平已經穿戴整齊正要出門,見高非回來才松了一口氣:“剛剛我聽見到處響槍,擔心是你出了什麼事,正準備去接應你一下。”
高非:“不是響槍,是放爆竹。”
尹平這才恍然,笑道:“我說怎麼哪來的這麼多槍聲。”
砰!砰!
遠處又傳來兩聲。
尹平:“現在對火藥又不管制了?”
“日本人為了粉飾太平,春節期間對普通爆竹的管制,沒有以前那麼嚴。”
砰!砰!砰!又傳來幾聲。
“這爆竹和槍聲真假難辨,真是騙死人不償命!”尹平躺回床鋪上。
高非凝神聽了一會兒,說道:“不對,剛才那幾聲不像是爆竹的聲音。走,出去看看!”
高非和尹平出了旅館,沿着白芳回去的路搜尋下去。在距離白芳和高非分開的地方沒有幾百米遠,白芳的小轎車紮在路邊的草叢裡,白芳伏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尹平,警戒!”高非對尹平喊了一聲,趕忙跑過去,扶起白芳的身體。
“白芳!白芳!醒醒!”高非焦急的低吼着,他沒辦法不着急,白芳是現在自己唯一的上級,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自己的行動隊幹脆就是一隻斷線的風筝。
白芳微微睜開眼睛,看見是高非,勉強撐着把身體靠在座椅上:“高隊長,你來了……”
高非:“這是怎麼回事?什麼人幹的?”
白芳搖搖頭:“不知道。也許是我暴露了吧,我今天本來就不該過來找你接頭,我違反了紀律……”
高非:“你要是暴露了,我怎麼會安然無恙?這事蹊跷。你别說話了,我帶你去醫院!”
白芳一把扯住高非:“高隊長,别費勁了,我不行了……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白芳是兇口中槍,鮮血已經染透了整個前兇。高非知道她所言不假,即使冒險送她去醫院,恐怕也是回天乏術。
“你說吧,什麼事,隻要是我能辦到的。我盡力。”
“我隻求你,幫我,幫我照顧,我的女兒……”
“你女兒?你女兒為什麼要我照顧,你先生不會照顧嗎?”
“高隊長,你不要插話,聽我說完。我女兒……隻有你能……照顧她,因為……她就是夏菊……”
高非驚呆了,說道:“夏菊?夏菊是你女兒?”
“我原名叫白玉蘭。二十年前,我為了自己信仰的事業和夏菊爸爸争吵後離婚,我……我以為他帶着女兒回去了蘇北老家,誰曾想……原來他們一直在上海。”白芳哽咽着。
高非忽然明白了,為什麼白芳今晚這麼不顧危險,跑來和自己打聽夏菊的事情。一個母親在二十年後忽然知道了女兒的下落,她再也等不下去,連一分鐘也不想再等。
“難怪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有些眼熟,原來是因為夏菊的原因。”
“她……和我像嗎?”白芳激動的想要坐起身,卻沒有成功。
“像。眉眼之間很像,尤其笑的時候更像。”
白芳眼淚忽然的噗噗的落下,淚水落在兇口的傷口處,和鮮血混在一處。
“所以,我隻能……拜托你……照顧她……”
“你放心,我會的。”
“别的事……我也沒什麼好挂記的……我現在最挂記的……就是夏菊,我的女兒……”
白芳緩緩閉上了眼睛,高非伸手一摸她的脈搏,已經沒了生還的迹象。
自己的上級就這麼死了,自己以後怎麼辦?新的上級如何聯絡?白芳朋友的那批貨還在四号倉庫,怎麼處理?
在她彌留之際,她竟然除了夏菊,再不關心任何事情。
一個母親在臨終之前,除了她最關心的親人,什麼組織什麼信仰什麼事業,對她來說都是過眼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