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隊的人多,這于大夫也快,大約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輪到尚婉清了,她恰好是最後一個。
小童引着她進門,尚婉清見到了傳言中脾氣古怪的于大夫――看起來不過三十歲的年紀,一身麻布衣,不拘小節地盤腿坐在榻上。
完全颠覆了尚婉清印象中“白衣飄飄”的世外高人的形象。
一打眼,這位于大夫便有些不喜,“姑娘身子骨健康,根本不需要老夫出手,為何還來找我?因着見你的功夫,老夫便少救了一個病人。”
尚婉清拱手行禮,“于大夫這話,請恕我不敢苟同。方才我并未插隊,别人花了多少排隊,我便也是花了多少時間排隊。我雖然沒有生病,卻也是替生病的人來求醫問藥的,如何就是耽誤了于大夫救人的功夫了?再說了,我是今日最後問診之人,便是時間長了也不會耽誤其他人。”
于大夫頭也不擡,“好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那麼說吧,生病之人是誰?什麼病症?”
尚婉清也不跟他置氣,“于大夫,我這朋友近幾日便要臨盆了,隻是産婆與大夫都說她胎位不正,不知道于大夫可有什麼法子?”
聞言,于大夫終于放下手中的書,“到臨盆才發現胎位不正,這些大夫都是幹什麼吃的?好在遇到我,這樣吧,你将人送過來,順道送個有經驗的産婆過來,待我指點産婆替她按摩穴位,必定能在臨産前将胎位調正過來。”
尚婉清聽到有希望,心裡的緊繃着的弦才放松下來,随即卻又為難了,“于大夫,我這位朋友月份已經高了,身子那麼重,實在不适宜挪動,可否請于大夫到家中醫治?”
于大夫挑眉看了她一眼,示意身邊的小童。
小童立刻繃緊了臉,“姑娘方才沒有聽到麼?既然來找我們老爺看病,就要遵照我們老爺的規矩來,方才那個潑皮仗着有幾個臭錢,便想脅迫我們我們老爺出診,他的下場你也看到了。莫非你也想學他一樣,拿身份壓人?就不知道姑娘是什麼大來頭了。”
這樣不陰不陽的語氣,換了千雪在必定是要掉頭走人的。
尚婉清卻毫不在意,“我從未這樣想過,于大夫不必多慮。隻是規矩之外也不外乎人情,若是平常有重病不起的病人,難道于大夫也堅持要将人帶到這裡來問診麽?方才排隊等候之時,我與一同排隊的人聊了幾句,其中有位老婦人對于大夫連連稱贊,原因便是于大夫曾經上門為他們家腿腳不便的老人做診斷。既然于大夫也并未絲毫不講情面的,為何就不能再伸一次援手呢?我與家人都會對于大夫感激不盡的。”
見尚婉清不動聲色便打聽到了這麼多,于大夫眼裡閃過一絲贊賞。
旁邊的小童訓練有素,立刻換了一套說辭,“姑娘說得不錯,不過我們老爺出診那是看心情的,若是他心情好了,自然是願意為姑娘出診的。若是他心情不好,那姑娘便是砸下個金山銀山都沒有用。可不巧了,我們老爺今日讓那潑皮氣着了,心情很是不好,姑娘還是請回吧。”
尚婉清哭笑不得,“那要怎麼做于大夫的心情才會好呢?”
聽到尚婉清這麼問,于大夫收起了漫不經心的表情,示意童子拿出賬冊來,“姑娘是個聰明人,不妨先看看老夫的賬冊再說。”
盡管心裡存疑,尚婉清還是面不改色,接過手翻了翻,一目十行将賬冊看完。
就在她看的空當裡,于大夫歎了口氣,“姑娘可知道我為何歎氣?”
尚婉清想了想,試探道:“莫非是由于賬本中的赤字?”
“果真聰慧。”于大夫心裡暗暗稱奇,他走遍大江南北,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機敏聰慧的女子,看來那人所說的果然不假,隻是到底如何,他還得再試探一番。
“既然姑娘看出我賬本赤字,那麼能否猜出緣由呢?我這麼跟你說吧,京城玉仁堂每日接待病人不過十幾人,我這裡是他們的數倍不止,可是你看,玉仁堂在京城可算是富甲一方,分号開了一家又一家,而我這裡卻是财政赤字,你可知道為什麼?”
尚婉清想了想,才道:“我看于大夫的賬本中,每日采購的藥材頗多,而進賬的銀子卻隻有一點點,有時候甚至比不上采購藥材的錢。”
“姑娘好利的眼神。”童子擺手稱贊,又扭頭看了于大夫,“我們老爺看着不近人情,實際上最是樂善好施不過了,每次若是窮人來問診,老爺不但不收診金,連藥材都是免費送的。這一來二去的,能賺到銀子才怪呢。”
于大夫被童子說得面色一讪,外強中幹地橫了他一眼,咳了咳這才道:“京裡寸土寸金,大多都是富足的人家,看病自然不是問題。隻是臨近京郊的村子裡卻有不少貧困的百姓,每日衣食都成了問題,更不要說有餘錢來看病了。我這藥要施,這錢也要賺,姑娘若能想個法子,興許我這心情一好了,便替你去醫治你那位朋友。”
尚婉清眉頭一挑,“于大夫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不過我也醜話說在前頭,老百姓那裡你别想着多收一分錢。若是用這樣的法子,便是你擡了你那朋友來,我也是不會替她醫治的。”
尚婉清笑了,“于大夫有慈悲心腸,我卻也不是那等歹毒之人。”
說着喚過小童,與他低聲嘀咕起來,“這樣子寫了,去貼到京城各個酒肆茶樓外面,多找些人把這個消息傳出去。”
“好咧。”小童蹦蹦跳跳地走了。
于大夫滿頭霧水,緊盯着尚婉清就等着她解釋。尚婉清卻隻是笑笑,轉頭給自己倒了杯茶水,雲淡風輕喝了起來。
小童去了有兩柱香的時間,等他回來之後,後面陸陸續續跟來了十幾個穿着不凡的人,看樣子都是大戶人家裡很有些臉面的仆人。
“姑娘,人給您帶到了。”
尚婉清笑了笑,讓小童給他們都上茶,“各位坐下說話。”
“姑娘是……”衆人一臉的疑惑。
尚婉清擺擺手,“于大夫的事我可全權做主,各位有什麼問題也可以問我,我會逐一為你們解惑。”
聽到尚婉清這麼說,有性子急的立刻開口了,“姑娘,方才那小童說的‘競價拍賣’是怎麼一回事?是不是真的啊?”
尚婉清點頭,“不錯,各位想必都知道,于大夫向來沒有出診的習慣,隻是各位都是大戶出身,若讓你們家的老爺夫人到這裡來,又着實太過為難他們。所以于大夫想出這樣的法子來,每一旬他都會出診一次,也就是說每個月會有三次出診的機會。你們人數衆多,這三次的機會給誰誰都不服氣,所以便搞一個競價拍賣。”
抿了口茶水之後,她才繼續道:“今年到過年之前還有五個月,一共有十五個出診的機會,各位可以拍下一個或者幾個,等你們拍下之後,我們便會發放你們憑證,日後若是有需要于大夫出診,隻要憑這個憑證就可以了。”
尚婉清的話一說完,衆人都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尚婉清笑了笑,“各位的家主都是不缺錢的,平日多少錢請于大夫出診都請不到,若能拍下,日後說出去也是有面子。再者,若是有其他人需要卻沒有拍到,也可以與其他人協商購買,這個憑證拿來做人情,也是很送得出手的。”
話音一落,衆人頓時都踴躍起來。
“小姑娘,十五次我們全都要了,錢不是問題。”
這個心急的剛說完,立刻有其他人跳出來指責他,“這是看不起人了不是?你們文家要的起,難道我們金家就要不起?”
“都别急,既然是競價拍賣,那就一個個來,首先是這個月的第一個機會,低價是五十兩,各位請出價。”
“六十兩!”
“别跟我争,我們老爺正等着呢,一百兩!”
“嘿,就你們急,一百五十兩。”
……
一個個競争出價,第一個機會以五百五十兩出手。
有了這麼個好頭,接下來都格外順利,基本上各家都拍到了一次或者兩次的機會,買的高興,賣的人也高興。
送走這些人之後,小童一臉崇拜地看着尚婉清,“姑娘真是太厲害了。這麼多的銀子,我跟着老爺十幾年都沒見過。”
于大夫吹胡子瞪眼睛,“沒出息!”轉頭瞪着尚婉清,“姑娘手段是高明,隻是這可是要老夫一年出診十幾趟,這跟咱們說好的可不一樣呢。”
尚婉清笑了,“天下本來就沒有白吃的午餐,于大夫想接濟窮人,自然又從富人身上拔幾根雁毛。”
小童也幫着說話,“可不是呢老爺,這可是幾千兩的銀子,可以幫好多人呢。再說了,老爺你沒事也常出去溜達,上門看診的事兒你也沒少做。”
“閉嘴,你再胳膊往外拐,看我給你給你飯吃。”
小童一點都不害怕,朝他扮了個鬼臉就跑了。
尚婉清忍俊不禁。
于大夫感覺丢了面子,還是硬着臉道:“總之我說不行就不行。你得做第二件事,我滿意了才行。”
尚婉清早已經做好被他胡攪蠻纏的準備了,聞言也隻是點頭,“于大夫請說。但願這一次,于大夫能夠說話算話。”
“哼!”于大夫面色微紅,卻還是外強中幹道,“你且聽着,這京城、天子腳下尚且有這麼多的窮人,我的這點銀子都救不過來,更别說天下間其他的地方有那麼多貧苦的人,你說說,該如何幫助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