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西府。
兩位英俊的公子在一座宅子外張望。有鄰人坐在門口台階上,漫不經心道:“兩位貴客是來找姚老頭的?那可不巧了,他今日出門訪友去了。”
被稱為貴客的兩人,正是尚婉清和蕭沐浔。
尚婉清笑着作揖,“老人家好,不知怎麼稱呼?”
“當不得貴人的禮。”這位老人家倒是有趣,嘴裡客氣,面上卻是一派毫不在意,吐了一地的瓜子殼,“我是姚老頭的鄰居,貴人愛怎麼叫就怎麼叫。”
尚婉清也不為他的态度動怒,上前一步道:“那老人家可知道,姚先生是去了哪兒訪友,幾時出的門,哪個時辰回來?”
老頭呸呸地吐瓜子,連連擺手,“貴人可是難倒我了。今早見他出門,我便多嘴問了一句,隻知是去訪友,卻不知道是去的哪裡,幾時能夠回來。”
尚婉清聞言,與蕭沐浔對視一眼,随即皺起眉頭,“曉琴說姚顯老先生在這裡的,莫不是他被騙了?或者他有意隐瞞?皇上,他與姚顯老先生交好,會不會幫着姚顯老先生來欺瞞您?依我看還是當細細查清楚才好。”
蕭沐浔點頭,“你說得有道理。看來是在煙花之地久了,也學得兩面三刀起來,回去必将他抓來嚴刑拷問。”
門口嗑瓜子的老頭一聽,登時跳了起來,“貴人貴人,方才是小的胡說,其實姚老頭沒有出門,他在屋裡呢。你們等等,我去給你們叫他去。”說着跑進門去。
尚婉清與蕭沐浔相視一笑。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大門打開,一個身着白色儒袍的老人走出來――除了換了身衣衫,赫然便是方才門口磕瓜子的老人。
他裝作才看到尚婉清的樣子,“兩位貴客站在我家門口,可是有何要事?”
尚婉清忍俊不禁,也不揭破他,“姚顯老先生,我們是皇上特派使臣,特來請姚顯老先生出仕。”
“這樣啊。”姚顯捏捏下巴的胡須,“勞煩你們轉告當今聖上,我年歲已高,實在是有心無力……”
“邊關士兵稀缺,曉琴倒是很适合……”尚婉清嘴角含笑。
姚顯狠狠地被威脅到了,立刻換了一副嘴臉,讪笑道:“兩位裡面請,裡面請,難得皇上皇後親臨,好說好說。來人,上茶。”
蕭沐浔給了尚婉清一個贊賞的眼神,兩人相攜而入。
主客雙方坐定之後,姚顯面露躊躇,“敢問娘娘一句,方才是如何認出老朽的?”
尚婉清見他終于不再裝了,也不賣關子,直言道:“老先生氣質非凡人能比,方才在門口又是不卑不亢的态度,除了姚顯老先生便沒有第二人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姚顯雖然脾氣孤傲,卻也愛聽好聽的話,聞言立刻對尚婉清高看了一眼,“娘娘實在是慧眼啊!”
蕭沐浔笑了,“老先生,今日朕親自登門,便是希望老先生能出仕,為朝廷盡力,為百姓辦事。許多年前朕便看過你的《山河大治》,若能将書裡的知識用于治理河防,那将是造福百姓的大事。”
姚顯臉上的笑容真誠許多,“多謝皇上的擡舉。既然皇上已經看過了,那就應當知道要将書裡的内容用到實處,所要花費的人力物力将是無法估量。許多年前我便問過你的父皇,他先時也躊躇滿志,最後卻也迫于壓力不得不中斷下來。皇上,這樣的事情我不想再來第二次,所以請皇上另請高明吧。”
蕭沐浔正了正身子,“父皇在位時有諸多不便,隻是朕繼位至今,這天下也一步步走向平和安樂。老先生何不再信天道一次?”
姚顯面色漸漸和緩下來,“皇上與娘娘的治國之道,确實與先皇有所不同。”
蕭沐浔笑了,神色間展露出帝王方有的威壓與傲氣,“莫非朕的請求和天下百姓的福祉,都不值當先生的一試?”
姚顯面露遲疑。
尚婉清想了想,道:“老先生若是願意出仕,皇上必定派四十三做您的貼身侍衛。”
“四十三?”
“曉琴,暗衛四十三。”尚婉清笑得别有深意,“到時候您指東,他便不敢往西,老先生覺得如何?”
“臣領命。”
冷硬如茅坑石的姚顯就這樣被蕭沐浔和尚婉清聯手攻下。
出門之時,姚顯親自送了出來,“娘娘可别忘了答應臣的事,越早越好。”
兩人換了馬車,蕭沐浔這才笑了,“你是如何知道姚顯看重四十三?”
尚婉清想到姚顯當時的情形,也忍不住笑了,“老先生為人固執,對看不上眼的人理都不理,對看對眼的卻引為知己。我想着他這樣子個性的人,對四十三隐瞞身份的事應當是很不高興,卻又舍不得與之絕交,故此,将四十三派去,一來是可以保護他,二來也是讓他出了這口惡氣。”
“不錯,皇後果然是機敏過人。”
兩人回了宮不久,四十三便接到密信,皇上命他到姚顯那裡辦差。
且不說姚顯怎麼折騰四十三,隻說第二日上朝之後,百官見到受皇帝傳召進宮的姚顯,個個表情驚歎。姚顯的名聲在先皇在位的時候已經響徹朝野,隻是跟他的名聲其名的是他那軟硬不吃的臭脾氣。
想不到皇帝一紙诏書,他竟然就進宮,看來今上果然是威壓四海。
蕭沐浔命姚顯即日開始根據《山河大治》的記載來治理河防,着重邊河以南一帶,“有了姚愛卿相助,可以預見河患将不再,洪災将不再。”
姚顯也不負所望,當日後《山河大治》的基本構架在國土之上實現之時,衆人才知道當初皇帝一力支持姚顯的做法是多麼的明智。
後話暫且不提,就目前而言,姚顯的出仕也為蕭沐浔帶了一些驚喜。
因着姚顯出仕,民間出了許多“伯樂識老馬、帝王三顧”的戲文,蕭沐浔廣納賢才的名聲也傳了出去,許多希望能夠一展抱負的文人墨客、民間隐客主動找上門來。
尚婉清與千雪閑話的時候也說起這件事。
“這幾位都是有才幹的人,皇上也破格錄用了,于國于民都是一件大喜事。”
千雪摸着肚子,笑道:“可不是呢!隻是皇上這幾日也忙得很,咱們瑞臨可是日日盼着呢。”
瑞臨已經能夠擡頭翻身了,嘴裡總是依依哦哦說着大家都聽不懂的話。他跟千雪已經熟了,找不到尚婉清的時候就跟千雪玩,皮得很。
尚婉清還怕他手腳不知輕重傷到千雪,“還是我來抱他,你顧着些肚子。今日的燕窩用了嘛?瞧你這幾日的氣色這麼好,可見這燕窩還是有些用處的。”
千雪笑了笑,“日日不斷呢,春和得了娘娘的吩咐,盯我盯得緊,我便是不想吃也不行。”
尚婉清點頭,“那我倒要賞她了。”
兩人正說着笑,蕭沐浔進來了。
千雪見了禮,便退下去,留下空間給他們兩人。
尚婉清讓瑞臨在榻上玩,親自擰了帕子替蕭沐浔擦臉,“皇上怎麼看着有心事?”
“什麼都瞞不過你。”蕭沐浔籲了口氣,“這些日子不斷有能人來投靠,朕心裡實在高興。現在經濟有陳翰,打戰有許笙,治河有姚顯,還有其他一幹人,都各有所長。這原也是好事,隻是……”
“隻是皇上如此擡舉這些寒門子弟,那些世家有些不滿了?”尚婉清聞琴知雅意。
蕭沐浔點頭,“不錯,這些世家傳承百年,墨守陳規,許多新變法、新舉措一旦超出他們的理解,便一味地排斥,不配合便算了,竟還暗中打擊這些寒門子弟,實在可恨。”
尚婉清對這些大世家也有所了解,當年反對她入宮為後的,其中便有這些所謂大世家的手腳。
“這些大世家盤根錯節,互以為利,互相庇護,若是動其一,便要牽一發而動全身,應當緩緩圖之。”
“皇後的話有道理。”
“以我所知,這些世家實際上是以‘趙、孫、李’三家為首。”
蕭沐浔點頭,“趙家是皇爺爺還在時封的異姓王,家裡還供奉有當時賜下的‘免死金牌’。孫家自開國以來便傳承下來,出了兩朝的皇後,也是有些底蘊在。至于李家,則是世代出‘能臣’。”
尚婉清凝眉,“丞相李進辛便是出自李家?”
“不錯。雖然朕有意壓制世家的勢力,隻是李進辛是個能臣,不用他實在太過可惜了。既然目前動不得世家,那用不用李進辛也無太大的差别。”
“皇上的意思我明白。不過如今也拖不得了,皇上是否考慮過,既然外力進不去,不如想法子讓他們先在内部瓦解?”
蕭沐浔嘴角含笑,“皇後與朕想到一塊兒去了。猜忌、妒忌,有時候聯盟的瓦解隻需要一個放在他們中間的桃子而已。”
“那皇上打算從哪裡入手?”
蕭沐浔沉吟,“李進辛确實是個人才,朕且留着他。趙家有先祖的功勳在,暫且也動不得。隻有這個孫家,以外戚起家,家主又是個拎不清的。前些日子慫恿送秀女入宮的,便有他的份兒。”
尚婉清點頭,“皇上打算怎麼做?”
蕭沐浔挑眉,“皇後素有急智,不如替朕想個好法子來,也好解了朕這燃眉之急?”
尚婉清掩嘴笑,“皇上又考我了。不過此事,說難也難,說不難的也不難。”說着靠過去在蕭沐浔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
“好。”蕭沐浔撫掌,“天下之智慧,讀書人得一分,其餘九分全都讓皇後得了去了。”
尚婉清被逗笑了,搖頭,“皇上這話可不對,其餘九分算是我與皇上平分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