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甯昭昭終于能閉眼,也睡得不安穩,翻來覆去不得安甯。
顔清沅掀了被子下床,回頭看了一眼她蒼白的小臉,和露出來的肩上觸目驚心的痕迹,心裡也有些後悔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昨天好像從下午她到書房裡來開始,一直到今天早上,除了被打斷的兩次,幾乎就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正想着,他站起來,卻牽動了背部的傷口。
對着鏡子照了照,他皺了皺眉,唇角卻揚起。
誰知道這丫頭竟這麼蠻,生氣也撓人,後來高興也撓人。
突然聽見一聲驚喘,顔清沅下意識地拿了衣服來披上。
隻見甯昭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正坐在床上,一臉驚恐地看着他。
顔清沅又疑心她沒有看到。
甯昭昭抱着頭,樣子很有些可憐,道:“阿沅,我做了個噩夢……”
其實要是平常的顔清沅,他一聽就知道是假話。最後一次剛結束沒多久,她剛合上眼呢,哪裡這麼快就做噩夢了?
不過他的腦筋要是一直清醒,也就不會甯昭昭牽着鼻子走了。
他果然立刻上了前,摟着她安撫道:“别怕,隻是夢而已。”
甯昭昭就拿腦袋去他懷裡蹭,一邊道:“你不知道,我夢到我懷孕了……”
顔清沅的注意力徹底被吸引了過去:“懷孕了有什麼好怕的?”
“夢見我未婚懷胎啊,然後很多人來圍着我,要把我抓去浸豬籠……”
顔清沅道:“怎麼可能呢?有我呢。何況咱們大婚在即,你還怕什麼?”
莫說貴族女子總是比平民任性些,端王的外孫女又豈是什麼人都能碰的?就是他在一日,就沒人能碰她一根毫毛。
正想好好安慰他呢,他臉色一變!
甯昭昭已經蹭到了他懷裡,把本來就沒套好的衣服,徹底扯了下去!
“……小棒槌!”
猛的看到他的後背,甯昭昭吃了一驚。
顔清沅眸中一沉。
她喃喃道:“你都睡了我這麼多次了,我竟然一次都沒有看到……這些是誰打的?!!”
他竟然背了一背的,縱橫交錯的傷疤!
雖然甯昭昭總在心裡吐槽顔清沅是白斬雞,但實際上他的身材就像他的個性一樣,平時看着綿軟,真的顯山露水了,她才知道她錯了,而且是錯得很徹底……
他絕對不是那種粗壯型,身高超過一米八,屬于比較标準的體型。甯昭昭的身高在女子中屬于高挑,可若是面對顔清沅的話,要看到他的背,基本上是跳起來也看不見。
而隻要她站在他前面,并且是脫了衣服的情況下,那她必然是在他懷裡的……
顔清沅似乎也在有意無意地避開她去往他背上看。
如今看她勃然變色,他眸中竟罕見地有些傷痛,低聲道:“舊傷罷了,有什麼好提的。”
他想把衣服拉起來,被甯昭昭攔住。
她仔仔細細地看那寬闊的背脊上的每一道疤痕。
顔清沅微微有些僵硬,但想到反正都看到了,就由她去罷。
忽略昨天她沒忍住下的狠手,顔清沅背上的傷痕分成好幾種。估計刀劍什麼的也有。但是最多的,最深的,竟然是一種類似鞭傷的傷痕……
她自己就是用鞭子的,對這種傷痕再熟悉不過。
“當初必定是深可見骨……”她喃喃道,“誰打的?”
這種密度,力度,不像是平時能受的那種傷。她看了半天,得出一個讓她驚心動魄的結論。
更像是某種刑罰……
顔清沅回過頭愣愣地看着她。她披着頭發裹着被子坐在床上,雙眼還有些紅腫,眸中卻有一種他一直想要卻稍縱即逝抓不牢的東西。
他渴望她的溫柔,拼命追逐。可是此刻就在眼前,他卻又突然心生怯意。
“我……十二歲那一年,你外祖父打了勝仗回京,我混在你外祖父的轎子裡進了京,想見見我的父親。”他自嘲地笑了笑,似乎在嘲笑當初那個天真的自己。
“後來不小心沖撞了聖顔,被罰了一百鞭子。不過怪不得皇上,當時他并不知道我是端王帶來的人,所以下手重了些。”
一百鞭子,十二歲的孩子!是要他的命麼?!
“的确是要我的命。直到後來……你外祖父聽說了消息,匆匆趕過來把我救了下來。才打了不到三十鞭呢。”他摸摸她的臉,輕聲道。
“還有些是刀傷箭傷,大多數是從戰場上,或者是後來和人動手的時候帶下來的。”
“這道呢?”她撫摸着後背朝心口的位置上,最深的那道,輕輕地問道。
“那道……是黑市上一任主人金鳴刺的。他會幽冥蕭,我那時候定力不足,抵擋不住方寸大亂,差點讓他一劍穿心。”顔清沅歎了一聲,道。
她不問便罷了,他也不想面對那些過往。可她問了,他都是老實的。
收了黑市是巧合。黑市上一任主人金鳴也是個人物,練的一身邪門功夫。顔清沅十六歲那年離家出走,就是跟他混去了。
期間辛酸經曆不必再提。他為金鳴鞍前馬後,作為溝通三十六省分部的使者,那幾年幾乎每一個日夜都在路上。在路上吃,在路上睡。沒有一刻停止的颠沛流離。
然而就是因為他做得太好,所以他引來了金鳴的猜忌。
金鳴打算把這個将來可能會威脅到自己地位的後輩扼死在萌芽的狀态,結果反被顔清沅滅了門。
黑市三十六部早就隻知年輕的顔二爺,而不知金鳴了。所以金鳴死後,顔清沅上位,天經地義。
甯昭昭輕輕吻了吻他後背心口的傷,顔清沅整個人僵了僵。
他有些不自在地道:“你要是不喜歡,我可以把這些疤去掉的。”
甯昭昭把臉貼在他肩上,低聲道:“我很奇怪,你有那麼多好藥,為什麼不往自己身上用?”
譬如芙蓉露,據說是千金難求。甯昭昭的臉現在比剝了蛋殼還光滑,完全看不出當初毀容的痕迹。
可是他背上的疤……顯然他是放任其如野草那般繼續斑駁下去。
顔清沅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是想讓我自己記着。”
記着什麼?
每一分痛,每一分傷,每一分過往。
曾經我滿身傷痕,幾乎自暴自棄。
可是昭昭,若我早知道會遇見你,我一定會早早把這些疤痕,過往,都洗得幹幹淨淨。
這樣的單純這樣美好的昭昭,怎麼能跟着他在那仇恨的地獄裡沉淪?
甯昭昭猛的抱住他,低聲道:“不用去掉,我喜歡的。”
她其實并不是那種善于表達感情的人,但還是用力把他抱緊,輕聲又說了一遍:“我,喜歡的。”
顔清沅一時僵住,隻覺得如今還在夢裡。
甯昭昭慢慢爬上他的背,柔軟的前兇也貼了上來。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顔清沅,他看着她的眼神。甯昭昭覺得他在心疼她。
心疼她被至親出賣傷害,心疼她年紀輕輕背負了很可能永遠去不掉的傷。
那麼,在他年紀小小,千裡迢迢,上京去隻為看自己父親一眼,卻差點被打死在他母親殒命的地方時……
他心裡又是什麼滋味?
“我陪你一起記着。”
她握住他的手。
那一刻,她下定決心。
顔清沅,你說你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人。
那你便是要再到地獄去,我也陪你去。
“……昭昭。”
那一刻他幾乎神魂颠倒,這一生第一次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活了過來。他回過頭仔細看她的眉她的眼,有些醉意又有些惶然,隻恐這是自己的一場夢境。
“你原來是真喜歡我的。”他喃喃道,仿佛在确認着什麼。
低下頭咬住她嫣紅的唇畔。
可是甯昭昭的嘴唇還腫着呢!
被咬了一口就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氣,用力把他推開了。
顔清沅的神情還是雲裡霧裡的!
看他那傻樣,甯昭昭就樂了。隻是一反常态地沒有獅子吼,心中還是柔軟一片。她輕聲道:“我又累又餓又困……你給我弄點吃的,我想睡一會兒。”
顔清沅有些失望,現在他隻想膩在她身邊不離開,仿佛對剛才發生的一切還有些惶恐和不确定。
他想了想,拉住她的手問,道:“昭昭,你還是我的對不對?”
沒有被他那滿目瘡痍的過去吓跑,對不對?
甯昭昭卻已經恢複了原樣,不客氣地扇了他的腦門一巴掌,道:“說什麼夢話呢?我要吃那個雞茸粥,還要玉蘭片,哦,對了,再給我弄一小碟子水晶凍。昨天晚上第一次吃到,誰做的啊,你可要幫我賞他……”
顔清沅:“……”
甯昭昭唠叨了一堆,回頭瞪了他一眼,道:“愣着幹什麼,去啊!”
顔清沅隻好悻悻地站了起來,背對着她開始穿衣服。
甯昭昭已經躺下了,懶洋洋地道:“回頭把藥帶回來,我給你上藥。”
顔清沅猛的回過頭。
“我想來想去,覺得留下一兩條做紀念就算了,沒必要留一背。雖然,嗯,我也不讨厭。可是這樣,下次……的時候,我就不敢抓你了。那我得少了多少樂子啊?”甯昭昭有些促狹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