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慶王惦記着,甯昭昭倒是沒有受皮肉之苦的。
她有一副好皮囊,宋氏舍不得弄傷留下疤,所以是用藥為主。
那藥用得她昏昏沉沉的,大半夜還經常出現幻覺。有時候看見穿着青衣的女子滿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
甯昭昭就那一次被吓得最狠,以為碧芹死去了,生魂來找她。
從那一次以後,加大了用藥量。她隻要一閉上眼就不停地夢到顔清沅入獄那次。
在夢裡,這不是顔清沅設下的局,而是一場最真實的災難。
他被押赴刑場,大好頭顱滾落在她腳邊。
次數多了,甯昭昭也分不清什麼夢,什麼是現實。她就索性不睡覺了,一直坐着瞪着眼睛。孟姑姑跑去吼她,她有力氣的時候,還把孟姑姑給打了一頓……
所以宋家人說她韌呢。換個旁的貴女,這樣沒幾天就逼瘋了。
聽說有一種酷刑,就是專門折磨犯人不讓人睡覺。還真就有人這麼生生熬死了。
甯昭昭已經熬了兩個晚上了,心想老娘再熬一天,就裝瘋得了,免得他們老想着折磨她。
這還是她經過觀察之後,得出的結論。這些人就是想讓她瘋掉。不知道給她吃了什麼藥,已經加大了兩次量了。再這麼下去,她大約真的要瘋了。
正琢磨着呢,就聽見門口傳來說話的聲音。是兩個女人。其中一個聽起來還有點耳熟。
“……怎麼可能?她有什麼本事,不一擊就潰就不錯了,怎麼可能能熬這麼久。”
“您不信自己看看吧。不過我看她也是強弩之末了,這都熬了兩天沒合眼了。”
“我看,還是你們太心軟,舍不得動真格的。”
說着,有人開了門。
進來的人有三個。其中一個是孟姑姑,這幾天甯昭昭一直在跟她打交道。對這心黑手黑的婦人,自是再熟悉不過。
另一個麼,也不意外。那是顧勝雪。早前聽說宋氏收了顧勝雪。她會來痛打落水狗,甯昭昭也不奇怪。剛才就是她在和孟姑姑說話。
至于一直沒出聲的那個……
甯昭昭低垂下頭看着自己的膝蓋,在心裡冷笑。
竟然是薛柔兒!
看來還真是小瞧了她,她到底是什麼時候和宋家人勾搭上的!
現在薛柔兒看到甯昭昭,在大量用藥,舊傷未愈之後,顯得皮膚幹燥皲裂,眼下淤青很重,整個人仿佛被抽幹了靈氣。
就這麼坐在那兒,仿佛眼睛都睜不開似的。
孟姑姑道:“不必怕,她已經是強弩之末,不會傷人的。”
說着,她走過去,托起甯昭昭的臉。
果然,她死氣沉沉地任人擺布,眼神都渙散了。
孟姑姑吃了一驚,心道出去的時候還不是這樣的呢。
顧勝雪躍躍欲試,走了過去,道:“我來試試。”
話落,一巴掌就讓她打了個瓷實!
甯昭昭的臉歪在一邊,半點反應都沒有。
“甯昭昭,你也有今天!”
顧勝雪咬牙切齒,有一種大仇多年,終于得報的快慰。
她擡手還想再打一巴掌,被薛柔兒攔住了。
薛柔兒輕聲道:“良娣,您已經有了身孕,小心别氣壞身子。”
顧勝雪聞言,輕哼了一聲,這才消停下來,撫摸着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神色複雜。
薛柔兒道:“黑市現在亂成一團,誰也顧不上我,但我也不能多呆。孟姑姑,手信您一定給娘娘帶到。”
這次她出來,用的是采購些自己日常所需的名義。恰好遇上了興沖沖要趕過來看熱鬧的顧勝雪。
薛柔兒心裡恨極了甯昭昭,一時沖動之下,便也跟了過來。
不過她還算聰明,沒有表現得太明顯。
孟姑姑揭開手裡的小信看了一眼,頓時吃驚。
顔清沅已經知道慶王上京的消息,打算今晚攻打别院,生擒慶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她匆匆道:“奴婢這就去送信,二位清自便。”
看這樣,顧勝雪也是舍不得走的。隻不過大事要緊,她也就無暇照顧這邊了。
孟姑姑剛出了門不久。
顧勝雪推開薛柔兒,滿臉興奮地道:“這個小賤人,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了嗎?”
薛柔兒其實也就是做做樣子,隻是假意勸道:“良娣,您看她都成了這樣了,您又何必再跟她生氣?”
顧勝雪今天就是來痛打落水狗的,怎麼又會因為這樣幾句話就心軟。
相反,她聽了薛柔兒幾句話反而怒氣高漲,冷笑道:“她成了這樣?你沒看到她從前是什麼樣子!多麼不可一世!”
薛柔兒看她擡手要打,眸中閃過一絲隐藏得很深的笑意。
是了,打吧,狠狠地打!想想她從前多麼不可一世,仿佛有顔清沅寵着,這天下都是她的!
下一瞬,顧勝雪的手卻被人狠狠握住了!
她大駭,低下頭,卻看到甯昭昭滿眼昏暗地站了起來。
“是你……害死了碧芹,你該死!”
她說着瘋話,突然就一爪子抓了過去,在顧勝雪白嫩的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良娣!”薛柔兒雖然看不上顧勝雪這個蠢貨,但是她肚子裡懷着太子的種,若是傷在這兒卻也是不行!
她連忙也上了前去攔。
可是甯昭昭習武出身,身手雖然算不得挺好,但是又豈是這兩個弱雞可以比的。
眨眼的功夫,薛柔兒臉上也多了一道爪子印,和顧勝雪的在同一個位置!
片刻後,這兩個女人尖叫着沖出了屋子。
甯昭昭詭異地笑了一聲,追了出去,被粗壯的侍女架住。
顧勝雪幾乎是發瘋地道:“給我殺了她,給我殺了她!”
“誰敢動她!”
衆人一凜,薛柔兒看着不遠處那個和顔清沅有三分相似的男子行色匆匆由遠及近,去而複返孟姑姑還在他身邊一臉惶恐地小跑。心裡明白了幾分,也顧不得疼了,悄無聲徐地推後些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慶王不料不過幾日的功夫甯昭昭就成了這樣!
他大步上前,一把扶住眼神渙散,面容蒼白呆闆的人兒,一時之間隻覺得怒焰高漲!
“這就是你們說的調,教?!”
孟姑姑擦了擦汗,道:“殿下,這,這……”
顧勝雪捂着臉,不悅地道:“你是何人?”
慶王正待說話,突然感覺懷裡的人在輕輕點他的衣領。
他低頭一看,卻見甯昭昭是被他領口的麒麟繡邊吸引了,正用小手指一下一下地點。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她輕聲道。
慶王再顧不得顧勝雪,輕聲問她道:“小破鞋,你在說什麼?”
顧勝雪等人懵了懵。
小破鞋?這是什麼稱呼?!
甯昭昭傻笑了一聲,道:“天光光,月圓圓……我是小棒槌,不是小破鞋。”
這都是亂七八糟的?
衆人一頭霧水,唯獨孟姑姑松了一口氣。
看來……這是已經瘋了。
孟姑姑小聲道:“殿下小心,此女已經犯了瘋病,擔心她傷人。”
慶王勃然大怒:“你才瘋了!”
說完,附身把甯昭昭一把抱了起來,抱進了屋,把顧勝雪薛柔兒等人,都丢給了孟姑姑處理。
顧勝雪不可置信地道:“那,那是慶王殿下?他怎麼護着那個瘋婆子?!”
孟姑姑無奈地歎道:“此事說來話長。也罷,良娣,如今那甯氏還有些作用。等過了這陣子,奴婢請示過皇後娘娘,再把她交由您處置如何?”
薛柔兒也道:“是啊,良娣。她都瘋成這樣了,又能如何?收拾她,不過是遲一日晚一日的事罷了。”
……
且不管門外如何,慶王今日是偷溜出院,一路找到了這裡來。
他也是可憐,上了京之後便被生母軟禁,哪裡也去不得。出了院也沒地去,更不敢見任何人。
想來想去,竟隻有甯昭昭是他能見的。
正好,他也想來看看所謂的調,教效果。可沒想到她竟然會變成這樣!
早前那麼有靈氣的一個姑娘,竟然形容枯槁,還瘋了!
他把她抱進屋放在榻上,四下看了一眼這個簡陋的小屋子,又看了看她身上穿着的,在心裡冷笑了一聲。
就他這麼坐一會兒呢,都覺得屋頂漏風呢。
突然覺得那個印象已經很淡的母親,變得無比陌生起來。
慶王大感煩躁,站起來想走,突然被人拉住了小指頭。
他低下頭一看,卻是甯昭昭眼巴巴地看着他。
慶王按捺着性子道:“如果累,就睡一會兒。你看你眼睛都腫了呢。”
“不睡……睡了,會有人頭。我怕。”
慶王:“?”
甯昭昭哀求道:“别走……”
那一刻她像個孩子似的無依。
慶王突然歎氣,撫摸着她的臉。想到之前她張牙舞爪,他碰她一下都碰不得,而此時隻能任人宰割的樣子,不知道為何心中有些酸澀。
“她生了我,這些是我欠她的……可,為什麼要跟你這樣一個小姑娘過不去呢?”他低聲道。
甯昭昭的雙目氤氲,隻喃喃道:“别走……他們,壞……”
慶王突然就心軟得一塌糊塗,咬了咬牙,道:“也罷,我不至于連你這麼一個女人都護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