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清沅回來的時候,甯昭昭正盤腿坐在榻上,守着一個小桌子發呆。
他怔了怔,很快回過神,走近她身邊,道:“想什麼呢?”
“宋貴妃來過。”甯昭昭道。
“我知道。”
“她說讓我去認個錯,服個軟,然後搬回丞相府去住。”甯昭昭老老實實地道。
顔清沅簡直要笑出來了,他坐在她身邊,道:“那你怎麼想?”
甯昭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覺得也可以啊。總比困在端王府強。”
“……”
顔清沅深吸了一口氣,道:“你這是怨我?”
甯昭昭嘟囔道:“寄人籬下,我可不敢怨。”
顔清沅眉心直跳。
半晌,他又是那一句:“我是為了你好。”
“那你問過我了嗎?”甯昭昭扭開臉。
碧芹心驚肉跳地在一邊看着。又覺得實在是想不通甯昭昭到底在倔什麼。顔清沅做事何嘗和人打過招呼?
何況能得他護着寵着慣着,是件多麼叫人豔羨的事?順着他不就好了?
要知道顔清沅這個人向來吃軟不吃硬的,碧芹跟着他也五六年了,從來沒見有人能強硬過他的。真惹毛了他,也……
碧芹正想着呢,顔清沅突然道:“不生氣了。”
“……”碧芹錯愕地張開嘴,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顔清沅好像有點尴尬,回頭看了碧芹一眼。碧芹本來還伸長脖子等着看熱鬧呢,此時就連忙縮了脖子出去了,給他們把門關上。
“不生氣了,我帶你出去走走。”顔清沅松了口氣似的,道。
甯昭昭輕輕哼了一聲,心想算你識相。
顔清沅的視線落在了她兇口上,指着那一抹露出來的雪白肌膚,道:“不過你得先把這身衣服換了。”
“……”
大齊風尚其實是有些接近甯昭昭記憶中的大唐盛世,短襦齊兇大行其道。可甯昭昭自打過來以後,就沒有穿過那樣的衣服,都是穿着褙子和長裙。今天心血來潮扒拉出了一件來穿,結果被顔清沅打了回票,心裡很有幾分郁悶。
不過想到他也讓了步,她也就不糾結這點東西了。何況這麼冷的天,穿厚實點也沒什麼。
甯昭昭老老實實地去把衣服換了,穿得暖呼呼地跟他出了門。
這次出門的目的是去看看甯苒苒。
顔清沅倒也大方,沒跟她隐瞞什麼,上了馬車就把她叫過來挨着自己身邊坐了,一手還松松地摟着她的肩。
甯昭昭原還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她就瞪大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秦皇後……”
“嗯,這是我們上京的目的。”顔清沅低聲道。
甯昭昭尋思了一下。秦皇後現在的确強勢得不正常,秦國公府又屢建戰功,确實……會讓皇上猜忌。
為了這個,把老牌戰神端王擡出來,牽制秦國公府,也是意料之中。
原來這就是宋貴妃說的,端王和顔清沅上京的,真正目的。
難怪,她和秦國公府的大縣主起了争執,顔清沅動了怒之後,連宋貴妃都親自出宮來勸她。
想讓她去秦淑月跟前兒道歉,賠禮……
是因為不想打破這平衡,讓秦皇後起疑心吧。
顔清沅看她陷入深思,一手就不動聲色地摟住她的肩膀,壓低了聲音道:“這些都是要命的東西,我都告訴你了,你還敢說我不跟你商量事兒嗎?”
聞言甯昭昭有些尴尬,輕咳了一聲,道:“難怪宋貴妃這麼緊張呢。”
不過想想她又覺得釋然。秦淑月麼最大的靠山不就是秦皇後。秦皇後現在看着強勢,其實皇上卻已經暗地裡布局,動了廢後的心思……
端王才是皇上的嫡系。
難怪顔清沅有恃無恐。
顔清沅看了她半天,那雪白的小臉蛋兒就在眼前,讓他看得牙癢癢,恨不得去咬上一兩口。
可惜了,她現在醒着呢。
正想着呢。
甯昭昭突然撥開他的手,道:“行了,你正經點,我以後還要嫁人呢。”
顔清沅:“……”
不過現在他心裡笃定了幾分。甯昭昭再胡言亂語,他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心裡堵得慌了。他心想,你就等着瞧吧,小爺總有一天會讓你明白,誰才是正主。
馬車走到一半,被人攔了下來。
當時甯昭昭正在打盹兒,突然馬車一頓,吓得她差點從位置上滾了下來。
顔清沅一把把她抱住放好。
“怎麼回事?”顔清沅沉聲道。
駕車的宋一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壓抑,道:“爺,是鎮遠侯府的宋世子。”
“他來幹什麼?”甯昭昭皺眉。
少頃,甯昭昭從馬車裡出來。
宋顧謹一身黑色官服,峨冠博帶,高踞馬上,一時之間不知道引了多少人駐足觀望。
看見顔清沅扶着甯昭昭從馬車裡出來,他眸中微微一動,然後暫時恢複了平靜。
“甯大小姐。”
甯昭昭擡頭望着他,道:“宋大人這是……”
宋顧謹現在任職于大理寺,這趟攔車是公務。不然甯昭昭才懶得搭理他。
“令尊……把您告上了大理寺。”宋顧謹說起這個,神色也有些無奈。
雖然大理寺也分管這些家長裡短的破事兒,但是家醜不可外揚……最多,他們也隻受理過一些什麼婆婆告兒媳婦不孝順啊,兒媳婦告婆家侵占嫁妝啊,夫婦和離之類的……
做爹的,而且還是個身踞相位的爹,把自己未出閣的女兒給告了的……實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甯葳不但把自己的親女兒給告了,而且告得還頗不留餘地。什麼用假藥害自己的姐妹,結果導緻秦國公府的大縣主中了招。事後還夥同強人擄走了自己的親妹妹,把她祖母氣得吐血……
而且到了最後他還要非常感人地說了一大堆廢話……
宋顧謹身負公務,也是沒辦法,隻好在甯昭昭面前有些尴尬地把那些話重複了一遍,道:“甯相說,女不教,是父之過。你生母去得早,是他沒有盡到教養的責任。所以他是不怪你的。隻是你惹了禍,卻躲在端王府避而不歸,他是沒有辦法,才把你告到大理寺。沒有别的意思,隻要你能搬回丞相府。”
甯昭昭一臉血地看着他:“我要是不回去呢?”
宋顧謹無奈地道:“那就隻能勞煩你,跟我到大理寺走一趟了。”
下毒害人……這種事情在内院是屢見不鮮的,但是隻要不捅破那層紙,就沒事。甯昭昭被她親爹告到了大理寺,她又不肯妥協,那就隻能等這件事情查清楚了再說。
這大齊貴族,尤其是個沒出閣的姑娘家,誰會願意去大理寺大牢裡蹲着?
恐怕是光聽聽都要羞憤欲死了吧。
可是甯昭昭卻道:“我沒有那樣的爹,我甯願去大理寺。”
既然甯葳這臭不要臉的要撕破臉皮,那就撕吧。誰怕誰啊,她臉皮也厚!
宋顧謹一愣。
大理寺是獨立于刑部的司法機構,專門緝拿朝廷犯官,也是皇上的嫡系。他親自來拿人,還真是誰都擋不住。
可問題是,他也不想把甯昭昭抓回去啊……
他忍不住道:“其實你可以搬回丞相府去,好歹是你的親生父親……”
甯昭昭反問道:“你見過這樣的親爹啊?”
宋顧謹:“……”
她回頭看了顔清沅一眼,他陰沉着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走了,你快點把我撈出來。”
顔清沅:“……”
他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被甯昭昭按住了手。
她在他耳邊低聲道:“讓我進去吧,沒事兒……我要那老東西求着我出來。”
顔清沅就退了回去。隻要她說一聲怕,他立刻就會把她搶回來。
但既然她有别的打算……那麼他也樂得陪她玩。
宋顧謹想勸,在甯昭昭向他走去的時候,他低聲道:“何必……姑娘家,進去了怕名聲不好聽。”
甯昭昭白了他一眼,道:“要你假好心,你帶着人到大街上來押我,還曆數我的罪狀,我的名聲能好聽了?”
何況有這麼一個不要臉的爹,她也就别指望有什麼名聲了。
宋顧謹也覺得這事兒有點匪夷所思,他在大理寺呆了好幾年了,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家。他隻能硬着頭皮道:“我是執行公務。”
他扶甯昭昭上了他的馬。
甯昭昭坐穩了,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宋大人,我的清白可都靠你了。”
出乎意料的是,宋顧謹給她牽着馬走了一會兒,方擡頭道:“你放心。”
鬧市中,顔清沅目送他們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宋一低下頭,道:“二爺……”
顔清沅回過神,道:“罷了,走吧,快點把這件事解決了,好把郡主接出來。”
宋一道:“真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家……”
他看了顔清沅一眼,又不太敢說話了。
自家主子的性子,他知道的。越是看着平靜……内裡其實越是暗潮洶湧。
隻是轉個念頭想想,現在秦皇後咄咄逼人的,郡主去了大理寺,或許也算好事,最起碼能讓秦皇後暫時轉移開對她的注意力。
至于顔清沅,完全可以開始對秦氏一族的又一輪試探。
“把馬車趕回去,我們走吧。”顔清沅道。
既然甯昭昭不在,他也用不着馬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