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桓玄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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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常年不見雪的江南,竟然罕見地下了一場大雪。
鵝毛似的雪花,在灰蒙蒙的天空肆虐地漫卷。
不論層巒疊嶂的群山,還是廣袤無垠的原野,全被覆蓋上一層厚厚的、潔白的棉被。
在通往姑孰的官道上,正有一大隊人馬頂着凜冽寒風與漫天大雪艱難行進。
他們不是别人,正是離開京師的南郡公桓玄一行。
上個月,桓玄舉兵成功攻占建康。
在對會稽王一黨完成清算後,龍亢桓氏再度掌控大晉政權。
這一次桓玄比他父親桓溫做得更徹底,幾乎将朝野上下清洗一遍,全換上了自己人。
司馬道子一黨頃刻之間土崩瓦解,桓玄随即又将矛頭指向了劉裕。
不過,眼下劉裕勢大,讓桓玄不敢輕舉妄動。
更别說劉裕又剛剛取得東南大捷,斬殺了叛軍首領之一孫恩,風頭正盛。
但桓玄已把劉裕當成阻礙他上位的最大敵人,因此對封賞劉裕一事他一拖再拖。
進京不足一月,桓玄卻辦理了諸多大事。
等一切安置妥當,他打算效仿其父桓溫,以太尉身份出鎮姑孰,遙執朝柄。
離京之前,桓玄從就此事詢問朝臣們意見。
除了卞範之本人明确反對外,大部分朝臣隻是随聲附和。
還有一些像王谧這等首鼠兩端者,雖然也看出此舉對桓玄不利,卻因各種原因沒開口。
事後,王谧曾暗中對兒子們感歎不已。
“過去,周公為何不去自己封國魯國?還不是因為其有安定天下的志向。”
“如果桓玄真有意平定天下,就應該學習周公,坐鎮中央,以安社稷。”
“可南郡公偏偏跑到姑孰享受,看來他不過又是一個會稽王罷了,能有什麼前途?”
與王谧想得一樣,桓玄去姑孰除了在行為上效仿其父外,更多地是為了享受。
因為早在月前,桓玄便下令在姑熟大興土木,修建華麗的府邸。
等到十一月他離開建康後,把朝中小事盡數托付于桓謙、卞範之兩人。
若是朝中遇到什麼大事,再派人去姑孰向他本人請示。
而桓玄這種做法,無疑讓衆多有識之士大失所望。
相反,與桓玄相比,寒門出身的雍王、劉裕卻要出色得多,遂成了衆人投靠對象。
可桓玄并未意識到這些,或者以南郡公之自負,即使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
隊伍當中,桓玄坐在一輛奢華馬車上。
其雙手帶着厚厚棉套,身上也穿得鼓鼓囊囊,嘴裡還不斷哈着騰騰白氣。
他擰着兩道濃眉,目光透過車窗,望着野外雪花沙沙地不停飄落,顯得心事重重。
對面殷仲文何等機靈,其微微一笑,試探着問:“主公好像有難言之隐?”
桓玄收回目光,長歎一聲道:“姐夫可知孫恩死了?死在了劉裕手上。”
“知道!這事早已傳遍朝野,劉裕更是因此威震江東諸郡。”
“不少人都說劉裕乃當朝第一猛将,有霸王再生美稱。”
“何止是霸王啊?簡直就是一個昭烈帝……不,或許說是漢光武更合适。”桓玄懊惱道。
“原本孤以為劉裕會跟天師道一直僵持下去,誰料……唉!”
“離開京師之前,王谧想讓朝廷加封劉裕官職。”
“孤害怕他從此勢大難制,便一直拖着沒辦。”
“但這事沒法一直拖下去,孤擔心劉裕會心生怨氣。”
“若再有小人從中撩撥,恐壞孤大事。”
殷仲文知道桓玄在擔心什麼,無非怕劉裕跟皇室、世家攪和在一起。
眼下桓玄看似把持了朝廷大權,但其實暗中不知有多少反對者。
隻因桓玄勢大,且罪行未彰,衆人才不得不隐忍下去。
然若是劉裕因為賞賜不公挑明反對桓玄,無疑會引爆江東所有反對勢力。
他們很有可能将聚在劉裕麾下,再次打出清君側旗号,把桓玄給一腳踢下去。
但大肆封賞劉裕也不行,如此會讓已尾大不掉的劉裕,愈發勢大難制。
“仲文一向足智多謀,不知可有計策教我?”
“嘶!此事不好辦呐,賞與不賞都是利弊難料。”
當殷仲文陷入沉思,車廂内開始沉寂下來,隻有車轍碾壓積雪時發出的吱吱呀呀聲。
也不知揪斷了多少根胡須,殷仲文才漸漸有了頭緒。
“主公,臣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得封賞劉裕才行。”
“可,可……”
“主公莫急,且聽臣把話講完。”
“封賞劉裕不過是先穩住對方罷了,以便為主公争取更多時間。”
“劉裕才多少地盤?就算他占了東南諸郡,也不過是一個徐州加上半個揚州而已。”
“等主公把荊州、江州、豫州、甯州、廣州、交州等地全掌握住,還怕區區一劉裕?”
“此言倒也在理,可本公怕劉裕拿了賞賜後依然翻臉,那……”
“主公多慮了,這種事暫時不會發生。”殷仲文兇有成竹道。
“那劉裕好不容易才把天師道攆到嶺南去,正需時間休養生息,哪還有實力來對付您?”
“再說,就算您不封賞,難得劉裕還會把占住的地盤吐出來?”
“與其跟對方公開決裂,不如暫時維持和平,這對您十分有利。”
“當然了,臣建議封賞劉裕也不光是無奈之舉,也想據此分化拉攏北府兵。”
“計将安出?”桓玄來了興趣問。
“主公請想,劉裕不過一寒門子弟,若非劉牢之、謝琰意外戰死,如何輪到他來執掌北府?”
“劉敬宣、高雅之、何無忌等原為劉牢之姻親子侄,難道就那麼心甘情願地臣服劉裕?”
“主公不妨借機大肆敕封北府衆将,若能一舉挑動北府爆發内讧。”
“或許不用主公勞心費力,他們自己就完蛋了。”
“着啊!還是姐夫有辦法。”
“除此之外,主公還可以在天師道身上想想辦法。”
得了桓玄誇獎,殷仲文愈發賣力地為其出謀劃策,提出招撫天師道賊衆。
對此,桓玄有些猶豫,擔心自家名聲受損。
“招撫天師道?這可行嗎?”
“怎麼不可行?當初天師道肆虐東南,給朝廷帶來多大損失?”
“雖然劉裕已重創了對方,但還沒法徹底剿滅孫泰。”
“與其對方将來東山再起,給您添麻煩,不如将其收為己用。”
“一來可用來牽制劉裕,二來也省了大軍遠征之苦。”
“如此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
接下來兩人一路無話,大隊人馬繼續向姑孰前行。
一路上荒無人煙,十裡、八裡也不遇一個人家。
風越刮越緊,雪越下越大,衆人也越來越冷。
幸虧大家都知道姑孰距離建康不遠,不然說不定早有人私自停下不前。
大約又往前走了約三裡路,終于看見一座城池輪廓出現在前方。
大軍上下看到這一幕,無不歡呼雀躍。
衆人振奮精神,加快步伐,順利進了姑孰城。
此時,姑孰城内南郡公府上張燈結彩,披紅挂綠,一派喜氣洋洋的景像。
隻見一個個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來來往往,走了一撥又來了一撥。
桓玄趾高氣揚地坐在上首,志得意滿地接受衆人拜賀。
随着桓玄進駐姑孰,大部分朝臣也随之遷來,讓小小的姑孰一下子變得擁擠起來。
如此一來姑孰成了大晉新的政治中心,至于建康……早沒人去理會。
雖然很多人對這樣來回折騰感到分外不爽,卻迫于桓氏勢大,不敢表露出絲毫不滿。
到了姑孰,桓玄不顧嚴寒執意登上九井山,緬懷其父桓溫曾挖井、駐屯過的地方。
殷仲文為了拍桓玄馬屁,特地吟了二十句《南州桓公九井作詩》。
這是一首典型的為桓玄歌功頌德的政治拍馬詩。
在仲文筆下,桓玄俨然是一位德行高遠的賢哲。
把他移師姑孰的舉動,美化為不與世俗争權奪利的清高行為。
雖然歪曲事實,厚顔無恥,卻寓意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