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嗓子立時讓後秦文武上下打了個激靈，紛紛以驚懼目光盯着侍衛手中急報。

　　太子姚興不等姚苌吩咐，主動上前接過急報，快速展開浏覽起來。

　　姚碩德這篇奏章雖文辭一般，但詳細說明了衛朔滅亡南涼、後涼經過。

　　除此之外，還将苻廣改旗易幟，連同王買德其人其事一并報了上來。

　　當姚興看到王買德這個名字時，頓時臉色大變，連連大叫起來。

　　“叔父誤國，叔父誤國，王買德該殺，王買德該殺！”

　　姚興口中叔父并非是指姚碩德，而說的是姚緒。

　　當初上郡之戰時，皆因姚緒一力舉薦，他才會采納王買德之計。

　　今回想起來，那更像是王買德事先謀劃好的一場戲，将他包括衛朔在内，統統玩弄于鼓掌之上。

　　上郡之戰後，他一直以為王買德已戰死疆場。

　　為此他還曾特地向朝廷為其請封，不料今日才知人家早已投靠河西。

　　怪不得苻廣去了略陽後表現不同以往，原來背後全是王買德在出謀劃策。

　　一想到自己傻乎乎地幾次三番中了王買德奸計，姚興氣得整個人仿佛要炸了一般。

　　衆人雖不清楚隴右具體發生了何事，可看太子一副怒氣勃發的樣子，想來絕非是好事。

　　“太子，急報上說了什麼？”姚苌急不可耐地問。

　　姚興先按下王買德不提，将隴右近來變局一一介紹給衆人。

　　“父皇，叔父急報，稱苻廣已改旗易幟，宣布加入河西。”

　　“他還出兵擊敗了休官權千成、強熙、姜乳等一衆天水豪強渠帥，奪占略陽、天水兩郡。”

　　“什麼？！”

　　現在就是傻子都知道，情況真是大大不妙啦。

　　如果說剛才聽了鸠摩羅什所言，衆人心底還有一絲僥幸的話，那眼下所有人都絕望了。

　　原本河西就比西秦強大不少，如今又有苻廣相助，西秦覆滅已成定局。

　　此刻整個大殿一時寂靜無聲，所有人被姚碩德送回的信息震蒙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姚苌喉嚨發幹，喃喃自語道：“其勢成了，其勢成了……”

　　而尹緯心頭不由自主地湧起一股苦澀之色，整個人仿佛一下洩了氣，渾身無力。

　　他内心十分清楚，隻要隴右一失，後秦将被河西從西、北兩面包圍，戰略上極為被動。

　　在場衆人都不是傻子，自然也能看到這一點。

　　更讓衆人感到不安的是，衛朔還娶了前秦東平公主，算是半個前秦人。

　　未來一旦河西軍入主關中，在場衆人怕是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尤其當初支持姚苌弑君自立的尹詳、趙曜、王欽盧、牛雙、狄廣、張乾等胡漢豪強們，更加惶惶不可終日。

　　“苻廣怎變得如此厲害啦？”

　　面對衆人疑問，姚興這才将個中詳情講述出來。

　　當姚苌獲知，略陽變局皆是由原後秦參軍王買德一手策劃時，愈發感到懊惱不已。

　　從略陽一系列變化可看出，王買德此人智計百出，目光深遠。

　　這樣的大才原本屬于後秦，可卻得不到重用，最終卻白白便宜了河西。

　　不過，姚苌深知眼下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

　　因此，他擡眼看了一圈神色不屬的部下，努力掙紮着從榻上做起來，并用力揮舞幾下手臂，試圖鼓舞士氣。

　　“諸位别忘了，自古以來無有以河西隴右而進窺天下者。”

　　“秦皇漢高皆憑關中而一統天下，别看眼下衛朔聲勢浩大，但朕絕不信他能逆天改命。”

　　“關中才是天命所在，隻要我等上下團結一心，河西又有何懼？”

　　而姚興也趁機起身附和道：“父皇所言甚是，今大秦之患，在于連年征戰緻使财貨枯竭，百姓孤苦無依。”

　　“河西衛朔，隻是疥癬之疾罷了。”

　　“隻要我等上下一心，努力整頓内政。待國庫充實，自可出兵向西一舉滅掉衛朔。”

　　“陛下，太子之言雖說有理，但臣認為也不可對河西掉以輕心。”

　　“自古隴右之兵最為強盛，西北民風彪悍，若讓衛朔據有涼秦之地，盡收河西之衆，其可向西窺視關中腹地。”

　　“今西秦乞伏氏前來求援，陛下何不乘機助其一臂之力，給其糧草、軍械，使之為河西東進之阻遏。”

　　姚苌聽了大為意動，正要答應下來。

　　不料，尹緯卻提出異議道：“今河西已滅南涼、後涼，對西秦已占據絕對上風。”

　　“今西秦大軍龜縮在金城、狄道、枹罕三城，看似防線穩固，實則隻要河西軍破其一點，定會如雪崩般潰敗。”

　　“要靠已是日薄西山的西秦阻遏衛朔，不啻是肉包子打狗。除了白白浪費資源外，起不了什麼作用。”

　　“可……可即便如此，也不能眼睜睜看着河西全取隴右不管不顧啊？”

　　尹緯想了一下又道：“陛下，若隻靠西秦，自然是不行。”

　　“但隴右遍地是豪強，而河西又敵視世家，今大都護有鲸吞隴右之心，衆世家豪強豈能不懼？”

　　“臣還聽說大都護南下時，曾煽動羌人動亂，迫使南涼自顧不暇。”

　　“今機會擺在眼前，陛下為何不效仿之？”

　　“隻需派斥候穿梭于隴右各地，煽動各渠帥、豪強，如此不用非後秦一兵一卒，其必聯兵以抗河西。”

　　姚苌聞言沉默許久，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僅靠此策恐不足以遏制河西，不知愛卿可還有其他計策？”

　　尹緯沉默了一會兒，出言道：“臣還有一策，或可制衡河西。”

　　“講！”

　　一看尹緯又要獻計，立馬引起姚苌重視。

　　要說後秦衆文武，最受姚苌重視者，非姚碩德與尹緯不可，兩人一文一武是其左膀右臂。

　　“臣這一計恐有損陛下名聲，若陛下覺得不妥，臣當不複多言。”

　　說到這兒，尹緯猶豫了一下接着道：“若陛下不以為辱，臣當詳細陳述。”

　　“哈哈哈，朕連弑君之名都沾了，還怕什麼惡名？”

　　姚苌大氣地一揮手，不以為然道：“請仆射不要有任何顧慮，但講無妨。”

　　“就目前情況而言，僅靠後秦顯然已無法對抗河西，唯有引入外援不可。”

　　“但環顧四周，有實力為我大秦提供幫助者，隻有北魏、後燕、東晉三國。”

　　“按說北魏與河西有切齒之恨，最有希望與我結盟共抗河西。”

　　“然事實卻是，北魏早跟河西締結了和約。”

　　“目前拓跋珪正忙着北征草原，絕不會為了後秦貿然與河西翻臉。”

　　“而後燕雖有實力，又因不與河西相鄰，使得遠水不解近渴。”

　　“如今看來隻有東晉最有望援助我國，可若想得東晉相助，除非……”

　　“除非什麼？”

　　“東晉自诩為華夏正朔，故除非陛下自去帝号，遞表稱臣，不然東晉隻怕會袖手旁觀。”

　　“什麼？！不行，這絕對不行。”

　　“是啊，陛下，這萬萬不行啊。”

　　尹緯話音剛落，遭到後秦上下一緻反對。

　　尤其各宗室貴族反應最為激烈，甚至有人叫嚣着殺尹緯以謝天下。

　　好在姚苌沒昏了頭，他在心中仔細琢磨了一番尹緯建議，覺得不無道理。

　　他擺擺手止住群情激奮地衆人，笑語道：“去帝号、遞表稱臣朕都能接受，隻是仆射真覺得東晉能遏制河西？”

　　尹緯苦笑着，無奈道：“臣亦無十分把握，隻能說有六七分可能。”

　　“不管怎麼說，東晉畢竟乃當今第一強國，陛下暫借其虎皮一用，起碼能争取些時間。”

　　“而陛下可趁機内撫部衆，外鞏邊疆，等時機成熟，再聯合北魏西進涼、秦。”

　　姚苌琢磨半天，最後一錘定音。

　　“朕覺得兩策可以并行，一邊派人到隴右串聯各豪強，另一邊繼續派人向東晉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