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與百書人的聯姻,不僅僅說明百書人不信任皇帝,也說明皇帝對百書人多有提防,畢竟羽翼豐滿之後就是養虎為患,皇帝背後這麼大的勢力,僅僅是憑着百年前那位聖女的一句話才忠心于皇族的。而這對習慣掌握一切的皇帝而言,遠遠不夠。
這個當初以情報收集為生存理由的組織,已經變成了一支軍隊,暫且不說這支軍隊有多強悍,單說五十萬之數,就足以讓皇帝寝食難安了。
柳鬼谷細看了蕭天離許久,才緩聲說道:“當年老聖女讓我們各自輔助一位君主,逐鹿天下,一統江山,宣遙國不可能不被卷入戰火。”
“這不是你們要操心的問題。”蕭天離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宣遙國總是會有辦法的。
“你可知,你父皇與我柳族結姻,就是希望我們出兵宣遙,而非青沂?”柳鬼谷皺眉。
“我當然知道,你大可行緩兵之計,我與白月的婚事拖上一拖,不就好了。”蕭天離說起婚事,全然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語氣,像是在路邊買白菜一般,絲毫不當一回事。
這種态度讓柳鬼谷很不喜歡,沉聲道:“月兒乃是我唯一的女兒,還望殿下好生待她。”
“你明知我心中容不下别人,還把你女兒往火坑裡推,此刻居然還好意思讓我好生待她,你怎麼不說說你自己這個父親是不是稱職?”蕭天離譏笑一聲,看着神色不改的白月,反倒是生出幾個欣賞之意。
柳鬼谷憐惜地望着白月,知道此事是自己虧欠了女兒,有些啞口無言。白月大度一笑,向蕭天離說道:“殿下乃是聰明人,白月卻也有自知之明,殿下放心,此乃交易,白月心中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如此最好。”蕭天離點頭笑說。
怨不得他狠心,也怪不得他對白月沒有憐香惜玉之情,實在是這樁婚事,他是最最反感的人,卻也是最最無奈之人,白月心裡有苦,他就沒有了?他能向誰說,向齊傾墨的亡魂嗎?她的亡魂能聽到就好了,隻怕齊傾墨永遠也不會知道。
看着蕭天離離去的背影,白月臉上浮現出一絲擔憂:“我們真的不告訴他嗎?”
柳鬼谷搖頭,怅惘一聲:“不能說,說了他就不會答應娶你了。”
白月自嘲一笑,齊傾墨還活着的事,果然是所有人都知道,唯獨蕭天離一人還被蒙在鼓裡,最應該知道的人,卻被所有人合夥欺騙,這才是真正的可憐人。
若有朝一日蕭天離知曉真相,真不知道他們這些人,會落得什麼下場。
“白成,進宮去告訴皇帝,說太子答應娶白月,但不能給白月正妃之位,讓皇帝後退一步。”
“是。”
寂靜的屋中響起白月的聲音,滿是擔心:“爹爹,這麼做真的能保柳族渡過此劫嗎?”
柳鬼谷拉起女兒的手往後走去:“我柳族世代忠心于聖女,卻不曾想到了我這一代,卻是背叛了這一任的聖女,隻願蒼天息怒,放我百書人數百柳族之人一條生路,爹隻想認祖歸宗,回到柳族,永不踏出族門半步。”白月自小跟着柳鬼谷長大,見得多的是陰謀構陷,自然也清楚柳鬼谷的心願,隻是那位太子殿下真這麼容易說服嗎?
更何況,他是為了齊傾墨才想保住宣遙國,與百書人聯手,若有一天他得知真相,隻怕殺了自己這些人還來不及。
顔回有些沉默,誠然爺能走出陰影是好事,能接受别家姑娘也是好事,可是并不意味着什麼人都可以,那白月來曆不幹不淨,實非上好人選。
“爺,你真準備跟百書人聯手?”這一回蕭天離沒瞞着他們,事情太大,他需要找個人說說,哪怕不能幫他出主意,也好給自己定心。
蕭天離靠在馬車上閉目養神,懶聲說到:“他們信不過我,我也信不過他們,怎麼聯手?”
“啊?”
蕭天離微微掀了眼皮:“我隻是他們的退路罷了。”
百書人曆年來都是忠誠于曆任皇帝,從來沒有那個首領從中叛出與太子做交易的,柳鬼谷就算是與自己達成某種約定,也不過是給他自己找條退路而已,等到皇帝真的要對百書人下手時,他們有個強力有勢的援助。
也就是說:如果皇帝一日不對百書人下手,蕭天離就可以随時成為他的棄子。
這些老狐狸,以為自己什麼都看不穿麼?
“皇叔他們還有多久回宮複命?”臨瀾大軍撤出青沂,駐守于邊關,把蕭天離之前的計劃全打亂了,蕭遙于顧藏鋒也需回豐城皇宮回禀。
“今日已到,聽說皇上今日會留王爺在宮裡吃飯,估計出宮得晚上了。”顔回說。
蕭天離想了片刻,突然讓顔回改了道去平遙王府。
酒過三巡,許久不見的蕭遙和蕭天離叔侄兩都微有醉意,東倒西歪在椅子上,各自手裡還抱了個酒壺,顔回泠之繼和墨七顧藏鋒則坐在不遠處的走廊裡,分享着這半年不見的時間裡發生的趣事悲事,提到白月時,顧藏鋒神色一暗,而墨七則是破口大罵:“負心薄義,齊小姐才去多久,他就這麼急不可耐。”
顔回苦聲一笑,說起了原由。
蕭天離提壺一笑:“墨七隻怕恨死我了,當初鵲應也恨死我了,怎麼她身邊的丫頭一個比一個讨厭我?”
蕭遙“切”了一聲:“你也不看看你幹的那些好事,齊傾墨這才去了八個月,你至于這麼着急立妃嗎?”
“是側妃。”蕭天離皺眉,這些人總是要把最關鍵的信息漏掉。
“管你什麼妃,你就是要娶親了,這你總不能抵賴吧?”蕭遙斜眉。
“叔你也真有意思,我想念傾墨的時候,你叫我向前看,好不容易我真準備再娶了,你又不滿,你們到底準備要我做什麼才滿意?”
蕭天離話語中帶幾分邪戾攜幾點冷漠含幾絲嘲諷更挾着許多的恨意,嘴角上挑起幾分桃色冷意,仿若他那似有似無的邪魅笑容裡随時會伸出一把蝕骨的刀子來,溫柔地削掉你的皮肉。
他們就當自己很想娶那叫白月女子麼?他們就以為自己很樂在其中麼?一群除了隻知指指點點毫不明白真相的人,有什麼資格來指谪自己?
受苦的又不是你們。
蕭遙察覺蕭天離話中的情緒,以往不管發生什麼,蕭天離都能再他面前克制情緒,從不曾說過這樣刺人的話,更不會在自己在面前露出這種幾近幾分殘忍的神色,遲疑了片刻,蕭遙才說道:“你也覺得不對勁了?”
“不是覺得,而是肯定,不然你覺得我今天為什麼讓人從宮中把你提前叫出來?”蕭天離伸出手指撫了撫酒壺瓶身,若他今日不提前把蕭遙叫出來,隻怕此時他想出宮也難了,皇帝隻怕會留他好生長談一番,交出兵權的事。
控制不住百書人,他一定想控制住自己可以控制的部分。
“你如何确定的?”蕭遙的目光一縮,看向蕭天離的眼神也帶了幾分其它的意思。
蕭遙能在多疑的皇帝手下手握重兵近二十年不倒,又豈是那般簡單的人物?除卻皇帝因持有百書人這張王牌外,蕭遙的知進退和明大義都是他能存活這麼多年的最大原因。
而真正聰明的人,總會在危機到來之前,就已經查覺到不尋常的氣息。
皇帝的突然撤兵看似理由充足,實則荒誕突兀,蕭遙也同意蕭天離的做法,拖,拖到宣遙與臨瀾暫時聯手,拖到青沂國無糧無馬無人,到時候這天下自然也就一統。至于這其中的各種陰謀,在大的戰略下都可以再去想。
但皇帝的突然打斷,讓一切都變了方向,也變了風向。
蕭遙隐約猜到皇帝應該是對宣遙國不放心,或者對宣遙國有一些想動手的想法,但他如何安頓青沂國?三國比鄰接壤,隻要臨瀾國對宣遙國一動手,青沂國隻怕立即就會趁虛而入。
而蕭天離的一席話解開了蕭遙全部的疑惑。
甚至讓蕭遙體内好戰的因子都全部燃燒起來!
如果臨瀾國還有一隻強大不輸平遙軍的軍隊,那無異于給臨瀾國攻打宣遙提供了最強大的後方保障。
按蕭天離推測的,皇帝是想讓百書人的隊伍去攻打宣遙國,而蕭遙的人馬會留在臨瀾,迷惑并拖住青沂國的殷笑聞,以百書人近百年的沉澱,攻下可以用手無縛雞之力來形容的宣遙國簡直再容易不過,等到攻下宣遙之後,百書人的部隊繞道宣遙,與蕭遙的人馬成夾擊之勢,攻打青沂國,至此,皇帝一統天下的心願便可定下來。
至于這其中細枝末節的戰役,不是皇帝要費心想的,他要的是戰争,可以完成全他雄圖霸業的戰争,他以天下為局,以天下人為棋子,精心精巧設局數十年,隻為今日。需要付出什麼代價,犧牲多少人馬,都不是他要考慮的。
得天下嘛,總是要以白骨鋪路,鮮血染旗的,古往今來,誰都是這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