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城城外有一片杏花林,找不到蕭天離的時候,去那裡一準能找
到。
二月的杏花還沒有開到鼎盛,隻有稀稀拉拉的花骨朵羞澀地風中
瑟微着。蕭天離坐在一把輪椅上,懷中抱着一壺酒,坐在杏花林
裡,閉目不知想着什麼。
“你打算就這麼一直瘋下去?”來人是蕭遙,坐在一株杏花上樹
上,看着下方的蕭天離,這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這孩子母
親死的時候,抱着自己哭了一天一夜,哭累了睡着的時候都緊緊
拉着自己的衣角,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驚醒過來,确認了自己還在
他身邊才會重新合眼。
就是那個小小的的身軀太過柔軟,太過依賴,讓當年還不過十八
歲的蕭遙下定了決心,就算日後他做不成皇帝,也一定要保他做
個潇灑富貴王爺。
可是世事無常,這孩子越長越大,越長越好看,心也越來越琢磨
透。他以為那樣年紀小小的人會不記得皇後和太子對他和他娘親
做的那些事,結果他全記進了骨子裡!
這麼些年,他活得多累?齊傾墨或許是他人生中最亮的一抹光芒
,卻因為太過閃亮,如流星一般隕落了。
“皇叔也認為我瘋了嗎?”蕭天離眸子半睜,仰頭望着遮蔭蔽日
的杏花樹蔭,眉宇間的疲憊終于再也不掩飾了。
蕭遙歎了一口氣,沉重着說:“我知道你沒瘋,但在外人眼中看
來,你隻怕與一個瘋子并無異了。齊傾墨既然已經死了,你現在
做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我隻是不想讓她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地底下,她一生已經足夠凄
苦了,我不能再讓她一個人孤獨下去。”蕭天離輕聲的話語更似
呢喃着說給自己聽。
蕭遙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接話,喝了口灑歎了幾聲。兩叔侄坐
在杏花林裡,沉默着各種喝着酒,許久沒有出聲。
蕭天離坐的那把輪椅是當初齊傾墨雙腿殘廢不便時用過的,當時
蕭天離推着齊傾墨來這裡喝酒賞花,其樂融融。如今花依然在開
,隻是賞花的人已經遠去了。
“小離。”突然蕭遙喊了一聲。
蕭天離聽着這個久違的乳名,擡頭看着蕭遙,他知道蕭遙有事要
告訴他。
果然蕭遙重重歎了一口氣,咒罵一聲:“上輩子就是欠了你們兩
的。”看了眼蕭天離,無奈說道:“柳族有人出來了。”
“柳江南那個老不死的嗎?”蕭天離身上戾氣陡然而升,如果不
是柳江南以鳳血環為陣眼布了,齊傾墨怎麼會看到未來的他們死
在青沂國皇宮裡。
“不是。”蕭遙翻了下白眼,用豬腦子也能想到,柳江南還敢出
來嗎?真不怕蕭天離把他砍成肉醬不成?沒了齊傾墨這個聖女,
殷笑聞才懶得搭理他,“是柳安之和鵲應。”
“鵲應?”蕭天離神色一肅。
“她沒複活你不要瞎想了,是柳安之把她帶出來的。”蕭遙說。
“他們去哪裡了?”蕭天離問道。
“不知道,柳安之一路都不跟我們的人說話,問他也不搭理,後
來他就憑空消失了。”蕭遙無奈地說道。
“笑話,不管是莫百衍最後的那一批暗探還是皇叔你的人,哪一
個不是精英翹楚,會看不住一個連武功都不會的柳安之?平空消
失,難不成他變成鬼飛走了不成?”蕭天離冷笑連連,不想告訴
自己便直說,找什麼他憑空消失的爛借口。
蕭遙撓了撓腦袋,萬分無奈,他就知道蕭天離不會信,可是柳安
之真的是一夜之間就失去了蹤迹,他一個人消失蕭遙還能想通,
可是帶着一個鵲應,到底是怎麼消失不見的?
“小離,做叔叔也想幫你,這種事情我怎麼會騙你?還有,據秘
聞,青沂國皇陵遭竊了。”蕭遙認真說道。
“遭竊?誰幹的?”蕭天離立刻想到,顧藏鋒說皇陵中找不到齊
傾墨,難道是有人将齊傾墨的屍體偷走了?
“多方打探下來,是江湖上一夥有名的盜墓賊,但他們近日來銷
聲匿迹,也查不到音訊了。”蕭遙揉着額頭,這些天他也忙得焦
頭爛額,追查這條線索,卻發現所有的線索都被人掐斷了,就算
是有人故意的一般。
“殷笑聞就沒有去找?他的皇後都被人偷走了,他媽的他就不去
找!”蕭天離口無遮攔大罵起來。
“他當然有找,甚至故意放我們的人進去皇陵,或許就是想借我
們的手也追查下落。”皇陵豈是那般好進,就算是莫百衍的人有
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全身而退,這裡面的貓膩隻要稍加想想就能
明白過來。
“借刀殺人這一招,他倒是用得越來越熟稔了。”蕭天離冷笑。
蕭遙起身跳下杏花樹,走到蕭天離身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歎
息一聲:“小離,人活着要往前看,你不能一直沉浸在過往,齊
傾墨的事已經過去了,你要看開一點。”
蕭天離目光飄忽地望着前方,聲音飄渺不能着地:“叔,你知道
一個人的江山,有多寂寞嗎?”
蕭遙心頭劇震,他一直知道蕭天離對齊傾墨用情至深,但沒想到
已到了此等地步,往後的時日那麼長,蕭天離該如何度過他的餘
生?江山重擔一負,他沒了齊傾墨,能挑幾日?
“我想一個人靜靜,叔你走吧。你放心,我不會讓臨瀾國百年基
業毀在我手上的。”
蕭遙便隻好離開,走過幾步,回頭一看,蕭天離明明寬厚的身軀
坐在輪椅上,卻顯得那般蕭條和寂寥。
一個人的江山,有多寂寞?
可是小離,江山從來都是一個人的,那些書裡寫的攜手紅顔笑看
天下的故事,都隻是故事而已。
皇宮禦書房。
老皇帝依然精神矍爍,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摻裡摻着銀絲,手中
提着朱筆決斷着生死殺伐,龍涎香在九龍含珠鼎爐裡袅袅燃燒。
“兒臣參見父皇。”蕭天離彎腰行禮。
“平身。”皇帝頭也未擡。
“兒臣想借父皇人脈一用。”蕭天離現在越發懶得跟皇帝行那些
虛禮了,單刀直入地說正事。
“你的人脈比我的少嗎?”皇帝依然未擡頭,甚至語氣都沒有變
幾分,也似乎并不計較蕭天離的失禮。
“兒臣想借父親的百書人。”
皇帝終于擡起頭,渾濁的眼睛看着蕭天離,幾分冷意:“你說什
麼?”
“百書人。”
“為了那個女人?”
“對。”
“那她的确該死,朕的江山可不會交到一個滿頭滿腦都是女人的
窩囊廢手裡。”
蕭天離牙關一咬,額頭青筋直跳:“當日宮變,父皇你其實早就
知道真相了是吧?”
“這天下沒什麼事能瞞過我。”皇帝擱下朱筆,靠在椅子上看着
下面的蕭天離,他的确是很合适的皇帝人選,隻是皇帝從來無情
,而他太多情。齊家那女子的事,正好将他這一缺點拔除掉。
“再說,你不是比我更清楚真相嗎?”皇帝從不吝于在傷口撒鹽
,當日宮變的事是蕭天離心頭永遠的一個痛,皇帝想要把這個毒
瘤拔掉,就要讓蕭天離不懼疼痛,不疼不癢之後,剩下的就是時
間問題了,時間久了,總傳忘記的。
蕭天離眼角一跳,臉色微白,當日之事,如今的他的确比任何人
都清楚,可是越清楚就越痛苦。
“你一早就知道青微來曆不幹淨?”蕭天離不知道眼前這個中年
男人到底有多可怕,隻是如果他真的能眼看着青微在臨瀾國精心
布局而不為所動,那未免太恐怖了。
好在皇帝搖了搖頭,雍容地聲音說道:“不,朕不知道她是内奸
,但朕知道,你手下那麼大的情報組織,一定有不幹淨的人。說
實話,知道就是那個青微的時候,朕也吓了一跳。這般說來,那
個齊家女子,也是了不得的人,尤其是當日宮變時,刺你的那一
刀,朕都要為之叫好,不然被關進天牢的人,就不止她一個了,
你也逃不掉。”
蕭天離咬着牙關,切齒問道:“當日你就看出端倪了,可你還是
将她打入天牢。”
“當然,太聰明的女人,于江山不利。”皇帝說得理所當然。
蕭天離無言以對,說到底,是他自己犯下的錯,如今所有的苦果
由他自己來嘗,也是天經地義。
百書人其實并不是一個人,而一個世代為皇家服務的機構,有點
類似于細雨閣,但比細雨閣更為隐蔽難尋,也更為神秘莫測。除
了皇帝以外,他們不受命于任何人,也隻有曆任皇帝知道如何聯
系他們。
這是皇室秘聞,唯皇族重要子嗣有資格知曉。
如今的臨瀾國已隻蕭天離一個皇子,所以他自然知曉。
兩個時辰後,百書人就送來了蕭天離要的情報。
拿着情報就要轉身離開的蕭天離,耳邊傳來皇帝的話:“朕替你
物色幾個女子,你也是時候立太子妃了。”
蕭天離霍然轉身,青筋畢露:“我,不需要!”
“朕是皇帝,容得了你說不?”皇帝目光一寒,久居上位的氣勢
劈頭蓋面而來。
“我說,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