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減弱了些許。
不過那豆粒大小的雨滴打在臉上,仍會感覺生疼。
冷清的佛寺,被數十人包圍着。山門已經倒塌,佛堂裡更是一片狼藉,看上去頗為凄涼。
穆先生邁步走進寺院,喝止了正在翻箱倒櫃的随從。
“這裡是佛寺,你們休得放肆。”
被他這麼一呵斥,随從們立刻變得小心起來,不敢再似之前那樣的肆無忌憚……
“阿郎,沒有人。”
“嗯?”
“據城裡的細作說,這裡原本隻有三個和尚。
其中的老和尚,在天馬城已有二十年之久……那幾個人到了天馬城之後,就住在這寺廟之中。不過不知是不是走漏了風聲,老和尚與那幾個唐國人都不見了。”
穆先生拿過一支火把,邁步走進佛堂。
他在佛堂裡轉了一圈之後,又走到了香爐前,看了一下裡面的香灰。
眸光一閃,他沉聲道:“老和尚昨天在這裡做的晚課,說明他并沒有離開天馬城。”
說完,他轉過身,看着随從道:“立刻派人告訴薄露,讓他全城搜索,那些人一定還躲在城裡。很可能是曹西什卡驚動了他們……這獠子少不更事,平添麻煩。”
說着話,穆先生便走出了佛堂。
這時候,寺院外傳來馬蹄聲。
魯奴兒帶着一隊護衛來到寺廟門前,她甩蹬下馬,走上台階,正好和穆先生照面。
“穆先生,找到人了?”
“已經跑了!”
穆先生和魯奴兒錯身而過,站在山門外,舉目眺望。
雨幕遮天,令整個天馬城都陷入混淪之中。從遠處傳來一陣陣哭喊聲,并伴随着喝罵和慘叫聲不斷響起,把天馬城的甯靜打破。他取下頭上的鬥笠,仰面朝天,深吸一口氣。
“他們一定還躲在城裡,我能夠聞到他的氣息。”
魯奴兒看了穆先生一眼,冷冷一笑。
這貨太裝逼了,裝的有點過了……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現在還不能招惹對方,因為這穆先生的來頭,顯然很大。
“那我們怎麼辦?”
“搜!”
穆先生厲聲道:“楊守文不會躲藏在民居之中,他假扮僧人,标志明顯。所以要躲藏,最好的去處就是那些佛寺。紅忽魯奴兒,煩勞你告訴薄露俟斤,請他派人去佛寺中搜查。
還有,打聽一下,那老和尚有沒有親近之人。
若是不在佛寺,便循着這條線找,一定可以找到他們。”
魯奴兒不置可否,隻答應一聲,便上馬離去。
一個随從上前,輕聲道:“阿郎,這些獠子未必可信。”
“我知道……不過現在,我需要他們幫忙。等找到了那些人,就發信号通知曹西什卡,命他出擊。
這些獠子,絕不能放過。
殺了薄露之後,派人把薄露首級送去播密川,要不然田揚名那邊也不好向唐休璟交代。”
“卑職,明白!”
雨,在黎明時分停息。
天馬城中,哭喊聲不斷,許多房舍着了火。但由于之前雨水的緣故,火勢不大,卻濃煙滾滾。
而位于天馬城的那座恢宏佛寺,也被大火籠罩。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可以清楚的看到飄散在空中的黑煙。
薄露一邊縱兵掠奪,一邊尋找着楊守文等人的下落。事實上,薄露比穆先生更想要找到楊守文,因為這次起兵造反,幾乎就是毀在了楊守文之手,也讓薄露對楊守文恨之入骨。他策馬在天馬大街上,舉目向天馬城堡看去,露出一絲不屑。
曹西什卡好歹也是一城之主,這天馬城也算是一座大城。
可是,他卻聽從那唐國人的差遣,把好大一座城池就這麼平白讓出來。好吧,就算日後唐國人會給你補償,但是在吐火羅,特别是西曹國内,曹西什卡的名聲也就徹底毀了。一個短視之人!到時候你衆叛親離,就隻能做唐國人的走狗。
可惜了這一座大好的城池!
薄露想到這裡,對曹西什卡越發的不屑。
若是自己能有這樣一座城池的話,何需百年?二十年,便足以吞并整個吐火羅!
铛,铛,铛!
就在薄露沉思的時候,耳邊突然想起了一陣鐘聲。
那鐘聲,是從天馬城的西北角方向傳來,節奏頗有些怪異,似乎帶着一種奇異的韻味。
伴随着鐘聲,天地間回蕩起一個古怪的聲浪。
那聲浪莊嚴而肅穆,帶着一種蠱惑人心的奇異韻味,似乎是數以千計的人在誦讀經文。
薄露在聽到這鐘聲與聲浪之後,頓時臉色大變。
“立刻集合,集合!”
他嘶聲喊叫着,身邊的随從雖然不明白是什麼緣故,卻連忙吹響了号角。
“薄露俟斤,發生了什麼事?”
穆先生這時候也趕了過來,看着薄露,疑惑問道。
薄露道:“聽到那鐘聲了嗎?那是真主教宣戰的鐘聲……”
“什麼?”
穆先生畢竟不是安西人,對安西的許多情況不太了解。不過,他也聽說過真主教,臉上頓時浮現出詫異之色。
“真主教?真主教在向誰宣戰?”
“還能向誰,當然是向我們……”
“我們?為什麼?”
薄露用一種‘你是白癡’的眼神看了穆先生一眼,大聲道:“我怎麼知道?真主信徒最為狂熱,一旦開戰,不死不休……該死,誰去招惹了那些個真主教的人?”
晨曦之中,遠處的街道小巷中,走出了一群群身穿長袍的人。
他們有的手中緊握彎刀,有的則手持長矛。走在最前面的人,手捧經籍,一邊走一邊大聲的誦讀。
他念一句,身後的信徒們便緊跟着誦讀。
“……被進攻者,已經獲得了反抗的許可,因為他們受到了壓迫……”
越來越近,那誦讀經文的聲音越來越響亮,一片一片,此起彼伏,漸漸又彙聚成了一個聲音。真主教徒們走到了長街的盡頭!穆先生甚至清楚看到,其中有十幾個人,手裡拎着血淋淋的人頭,臉上呈現出狂熱之色,正凝視着薄露等人。
而薄露手下的叛軍,這時候也在漸漸的集合。
天馬城堡的城牆上,曹西什卡帶着護衛隊舉目眺望,見到真主信徒出現,也不禁臉色大變。
“這些個蠢貨,誰讓他們去招惹那些瘋子的?”
曹西什卡很清楚真主信徒是什麼樣子,那些人一旦投入戰鬥,會悍不畏死,極為瘋狂。想當初,真主教信徒進入天馬城的時候,曾經和本地的一些教派發生過沖突。曹西什卡曾親眼目睹了真主信徒的戰鬥,也正因此,讓他對真主教頗為忌憚。
“都督,我們要不要參戰?”
“等一下,先看看情況。”
曹西什卡接到了通知,命他讓出天馬城。
雖說天馬城是西曹國所屬,但曹西什卡對唐國更加仰慕。事實上,從他父輩開始,就已經習慣于聽從安西都護府的差遣,甚至對西曹國的命令,都不屑一顧。
雖然不明白是什麼原因,但曹西什卡還是習慣性的,願意聽從差遣。
出戰?
會不會破壞了主上的計劃?
反正主上也說了,要薄露的腦袋……既然如此,讓那些真主信徒打前陣,沒有主上的信号,他是絕對不會過問此事。在城堡中看熱鬧,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所以,當他的部下提出出戰的要求時,曹西什卡果斷拒絕。
隻是他沒有發現,因為他的拒絕,身後那些部曲看他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古怪……
“真主教的兄弟們,我這次來,是來尋找一個仇人,絕無打攪你們的意思。”
薄露見真主教徒越來越多,有些惶恐,于是縱馬上前,大聲喊叫。
為首的一個真主教徒擡起了手,直視薄露。
“真主教導我們,當我們的身體被異教徒的鮮血所浸透,真主将把榮耀賜予我們。”
他手捧經籍,大聲呼喊。
緊跟着,一排真主教徒從他身後躍出,手持梭槍,惡狠狠便向薄露和他的叛軍投擲過來。
吓得薄露連忙撥馬退後,幾個躲閃不及的親随,被梭槍當場擊殺。
“殺死他們!”
那些個手捧經籍的信徒指向叛軍,厲聲喊喝。
刹那間,真主教徒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殺死他們,殺死他們……”
他們身着白袍,手持武器,悍不畏死的發起了沖鋒。
而薄露也退回軍中,大聲喊道:“給我殺!”
既然真主教徒已經決意要開戰,薄露也不會退縮。因為他很清楚,如果他退縮半步,那些狂熱的教徒勢必會更加瘋狂。
兩支人馬,喊叫着在天馬大街上混戰起來。
而此時,楊守文、明秀和楊存忠則來到了天馬大街的另一端,看着長街上混戰的人們。
“絕不可讓他們在中原傳教。”
明秀的臉色,發生了變化。
楊守文也神色凝重的點點頭,輕聲道:“此事,我當呈報陛下,請她對真主教留意。”
不過這個時候,真主教信徒的狂熱,對楊守文而言,無疑有極大的好處。
他舉目眺望,目光越過了長街,落在了另一頭的叛軍隊伍之中。叛軍自播密川突圍,不過六百人。但是為了加強他們的戰鬥力,穆先生有偷偷調撥了四百人。
千人隊伍,簇擁着薄露。
楊守文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薄露,眼中頓時露出了駭人殺機。
這個薄露,絕對是一個天大的麻煩……若不殺死此人,早晚會成為安西的禍害。
雖然對薄露突圍心存疑惑,但楊守文此刻卻認為,應當先取了薄露首級。
“四郎,你在這裡督戰,哥奴随我前去斬殺賊酋。”
楊存忠早就憋了一口氣,聽聞楊守文的命令,大吼一聲,健步飛奔。
那支長有兩米的陌刀拖地而行,刀口在地面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刀痕,火星飛濺。
他沖入戰場,腳下一頓,手中陌刀呼的揚起。
那口大刀劃出一道奇亮光弧,咔嚓便把攔在他身前的叛軍斬為兩段。鮮血,瞬間染紅了楊存忠身上的白袍,可是他卻恍若不覺,發出一聲聲虎吼,大刀呼呼作響,上下翻飛。
沉甸甸的陌刀在楊存忠手裡猶如閻王爺的帖子一樣,所過之處,殺得血肉橫飛。
與此同時,楊守文也縱馬向前,手中一杆大槍顫動,化作朵朵梨花,槍影重重。他和楊存忠一前一後殺入長街,猶如入無人之境般。那些叛軍,被殺得連連後退。而真主教徒也在楊守文二人的激勵之下,變得越發瘋狂,越發的兇狠……
“薄露,往哪裡走?”
楊守文一馬當先,從長街的戰場中殺出一條血路,直奔薄露而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