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威身後,是一個年紀大約在三十上下的男子。
他樣貌俊朗,颌下短須,一身爽利青衫,舉手投足間莫不流露着一種俊雅之氣。
這是一個美男子,一個帶有濃濃書卷氣的美男子。
楊守文是第一次見到此人,但是卻感覺非常的熟悉。特别是那雙眼睛,眸光閃閃,透出一股子靈動狡黠的之氣。楊守文的目光雖然隻在他身上掃了一眼,已經認出了他的身份。
沒錯,就是明秀!
他怎麼會在這裡?而且變成了這副模樣?
此時此刻,楊守文心中越發感到好奇,不過在臉上卻沒有表露出半點好奇之色。
“楊評事,蘇某已在秋風亭擺設酒宴,不如咱們一邊吃酒,一邊說話?
呵呵,蘇某知道楊評事是愛蓮之人,如今太湖之畔蓮花正在盛開,我等正可小酌品蓮。”
楊守文目光收回,露出了笑容。
“恭敬不如從命,既然那伏擊之事與蘇員外無關,楊某方才失禮了。”
“哈哈哈,不打不成交,楊評事客氣。”
蘇威說着話,便側身做出‘請’的姿勢。
楊守文也不客氣,邁步走過去,和蘇威把臂而行,從那‘美男子’身邊錯身而過。
兩人擦肩的刹那,楊守文感覺到,‘美男子’朝他眨了眨眼睛。
絕對是明秀,我沒有看錯!
楊守文心中暗自嘀咕,也随之放心下來。
明秀在這裡,說明今日的酒宴,不會是什麼‘鴻門宴’,大可以放心,不必提心吊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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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亭,坐落在太湖畔。
它的地理位置非常奇妙,一段大約五百米左右的長堤延伸至太湖中,秋風亭就位于這長堤盡頭。坐在亭内,涼風習習。把暮夏時節的酷熱驅除的幹幹淨淨。那長堤兩邊,蓮花盛開,一個個碩大的蓮蓬在翠綠蓮葉中搖曳,看上去格外生動。
而在長堤的另一端。則是一片花海。
從太湖吹來的風,帶着一股水汽,搖曳那花海波動,此起彼伏,壯麗無比。
楊守文站在秋風亭中。忍不住發出一聲感慨:“蘇員外也是雅人,這風景瑰麗無雙。”
“哈哈,怎比得神都苑那三山美景?楊評事過譽了,過譽了!”
蘇威聽到楊守文的誇贊,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沉聲道:“神都苑景色壯麗,這秋風亭卻有江南之美,别有滋味。”
說完,他在蘇威的邀請下在主位坐下,蘇威擊掌三下。自有美婢魚貫而來,手捧佳肴美酒,盛放在個人面前。這秋風亭裡,除了楊守文和蘇威之外,還有一個名叫杜子騰的‘美男子’。他坐在蘇威下首,面帶和煦笑容,盡顯儒雅的風範。
“聽杜先生口音,似非江南人士?”
“小生西原州人士,并非江南人。”
“西原州?”
楊守文不由得一怔,露出疑惑之色。
一旁蘇威忙介紹道:“西原州在安南都護府。治于羅和縣,是安南都護府的羁縻州。”
還是不知道在哪裡!
楊守文發現,自己的地理知識簡直貧乏到了極緻。
不過,他已經知道。西原州屬于安南都護府的羁縻州,也就足夠了。
這家夥還會安南語嗎?别的不說,那一口帶着安南地方口音的官話,如果不是他已經偷偷向楊守文顯露了身份,說不得楊守文會産生懷疑,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要知道。明秀的官話可是标準的很。
而他的蘇州話也非常流利,現在還能說一口帶有安南口音的官話?這家夥,真是個人才。
想到這裡,楊守文嘴角抽搐一下,沒有再去理睬對方。
他這種态度,倒也正常。
安南都護府說穿了,對于中原人而言屬于邊荒之地,其地位甚至還比不上昌平。
楊守文乃中原名士,莫說安南人,就算是江南名士,他不放在眼裡也都在情理之中。而他的這種态度,也讓蘇威産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家夥非常的傲慢。
“昨日蘇倫來找我,說楊評事以為蘇某出事,還派人圍困了普會寺?”
楊守文眸光一凝,凝視蘇威。
他沉聲道:“蘇員外倒是爽快,那楊某也不妨開門見山。
早在洛陽時,聖人就得到密報,言普會寺神慧法師有問題。前任普會寺法師死因不明,神慧頗有嫌疑。而他在洛陽時,曾挂單廣化寺。前些日子,廣化寺有一妖僧,法号無畏,離奇失蹤。據細作傳信,無畏最後出現的地方,就在長洲。”
楊守文信口開河,同時盯着蘇威。
有些事,是他猜測;有些事,則是他從明秀那裡得來的消息。
蘇威露出驚駭之色,看着楊守文,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楊評事所言,當真?”
楊守文嘴角微微一撇,“這種事又有什麼可隐瞞……前日,我秘密抵達長洲,潛入普會寺。那天晚上,我在普會寺曾見到一人,樣貌與蘇員外極為相似。我曾親眼看到,那個長相與蘇員外一模一樣的人,死在了禅堂之中。後來我暴露了行蹤,被普會寺武僧追殺。我的随從,因保護我,在湖中被利矢所害,我則幸免于難。”
“竟有這樣的事情?”
“所以,我上岸後急忙趕回吳縣,并請來兵馬包圍普會寺。哪知道我卻聽說蘇員外并未被害……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花了眼,亦或者說蘇員外是他人冒名頂替?”
楊守文目光灼灼,一隻手放在了酒案上。
鴉九劍,就在他手邊。他看着蘇威,臉上流露出一股濃濃殺機。
蘇威聞聽大驚失色,連忙起身走到楊守文身前,“楊評事冤枉蘇某了,蘇某前夜一直在家中,并未出門。況且,有家眷以及莊内仆從可以證明。何來冒名頂替之說?”
“那就是我看花了眼?”
楊守文眼睛一眯,手已經搭在了鴉九劍的劍柄上。
“楊評事息怒!”
就在這時,一旁的杜子騰忙起身道:“楊評事奉命行事,想來不會說謊;但蘇員外那日的确是在莊内。并未外出。這裡面,一定是有什麼差錯,以至于楊評事産生了誤會。小生以為,其根源仍在普會寺,楊評事何不抓住神慧。詢問究竟?”
楊守文不知可否,而蘇威則顯得戰戰兢兢。
“蘇員外,你以為呢?”
蘇威苦笑道:“蘇某站得直,行得正,絕無異議。
事實上,鬧出這種事情何止是楊評事奇怪,就連蘇某也好奇,這普會寺究竟是什麼狀況?”
楊守文的手,從劍柄上移開。
杜子騰連忙上前奉酒,“楊評事。說實話我家員外也在為這件事困惑。
若不能查明真相,楊評事不會善罷甘休,我家員外也難得清靜。其實,今日一早,我家員外就接到了吳縣蘇娘子的書信,命他即刻返回吳縣,如實禀明情況。”
“哦?那蘇員外何時前往吳縣?”
蘇威忙道:“蘇某計劃,明日一早動身。”
楊守文沉吟片刻,道:“這樣吧,為免除本官懷疑。我會命人與蘇員外同行,你看如何?”
“這個……”蘇威想了想,旋即回答道:“楊評事所慮也有道理,蘇某自無異議。”
“如果是我錯了。到時候我會邀請蘇州缙紳,當面向蘇員外賠罪。”
楊守文說着,站起身來拱手道:“可如果……呵呵,到時候蘇員外可别怪我無情。”
“這是自然,自然!”
蘇威臉色發白,聲音顫抖。
“楊評事。請酒,請酒。”
杜子騰再次上前說話,捧着一杯酒到楊守文面前。
楊守文接過酒,卻敏銳覺察到,杜子騰,也就是明秀塞了一張紙條到他手裡。他心裡一動,擡手掩着嘴,而後把那杯酒一飲而盡,順勢把紙條塞進了袖子裡。
“蘇員外,如今事情尚未有分曉,我無心飲酒,想必你心中也感到惶恐。
這樣吧,待事情有了分曉後,我到時候在登門叨擾。那時,咱們可在這秋風亭裡憑欄而亡,用這湖光山色下酒。想必到了那個時候,你我這心裡才不會有芥蒂。”
楊守文說完,拱了拱手。
“就這樣吧,我還有公務,要返回縣城。
今日有得罪之處,還望蘇員外海涵。等到一切水落石出的時候,咱們再把酒言歡。
告辭!”
楊守文說完,甩袖便走出了秋風亭。
蘇威一臉惶恐之色,急忙跟在楊守文身後,陪着他來到莊門口。
此時,夕陽斜照,把個太湖照映波光粼粼。
幾個家丁正在修整大門,見楊守文走來,連忙退到了旁邊。
有仆從牽來大金,楊守文搬鞍認镫,跨坐馬上。
他召回了大玉,而後在馬上沉聲道:“明日卯時,我會派人前來與蘇員外彙合……此乃公務,若有得罪,請蘇員外見諒。天色已經不早,恕楊某還要趕回長洲。”
“不送,不送!”
蘇威一臉阿谀笑容,又送了楊守文幾步,才停了下來。
楊守文打馬揚鞭而去,很快消失在官道的盡頭。
蘇威慢慢直起了腰身,臉上的笑容也漸漸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濃濃的陰霾。
“三郎,你怎看?”
杜子騰朝他看了一眼,輕聲道:“這位楊評事,倒是個心高氣傲的人。
他今日來,與其說是赴宴,倒不如說是尋東翁的麻煩。不過他很聰明,把話說到了明處,隻怕東翁很難阻止他繼續追查。不過這樣也好,我們在暗,他在明處,也就有了回旋餘地。隻是這樣一來,長老那邊恐怕會有麻煩,還要早作打算。”
蘇威眯着眼睛,想了想,忍不住笑了。
他看了‘杜子騰’一眼,輕聲道:“曲覽莽夫,無識人之明,竟使先生明珠蒙塵。不過也幸虧他沒有眼光,否則我又如何能得先生之助?明日我前往吳縣,家中事情還要拜托先生。神慧長老那邊不必擔心,以他聰慧,自然知曉應對之策。
先生也不必與他聯系,若有需要,他自會與先生聯系,先生隻管為我坐鎮莊内。”
曲覽?
杜子騰眸光一閃,旋即躬身道:“小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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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守文離開蘇家園林後,沿官道一路飛奔。
大約跑出去三裡地,他才放慢了速度。從衣袖中取出那張紙條,慢慢展開。隻見那紙條上寫着一行楷書:非我族類,稍安勿躁。寺人與延之助我,勿念。且提防三郎。
楊守文看罷,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非我族類?
楊守文心裡不禁咯噔一下,有些吃驚。
寺人是楊思勖,延之是裴旻。明秀是告訴他,這兩個人如今都留在他身邊幫忙。
最讓他感到驚訝的,還是那句‘提防三郎’。
三郎是誰?
楊守文甚至不用思索。
如今在他身邊,名叫三郎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李隆基。難不成,相王府也卷入其中?
這讓楊守文暗自心驚,同時一條脈絡,在他腦海中也變得越來越清晰了……
晚上還有,繼續調整時間,盡量變成白天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