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衣櫃裡,一人衣櫃前,一人蜷縮,一人站立。
墨楚卿,依舊穿着顧清出門前的那一身單薄裡衣。
此刻,雖然被顧清連翻的攻擊擊中,卻仿若毫無所覺般,一聲不吭。
顧清呆立在原處看着,身體似禁锢了一般,動不得分毫。
喉嚨,被澀意填充,堵的她張開了嘴,卻隻覺半絲氣息都進不去肺葉中。
半晌,杏眼動了動,顧清拼力吞咽了幾次,将那滿腔的澀意壓下,這才艱難的發出了聲音。
“王、爺……你,為何在此處?”
沒有人回答,墨楚卿保持着蜷縮的動作,連眼神都不曾晃動分毫,似是根本沒有察覺到顧清的存在,更況論聽到她的問話。
“王、墨楚卿,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忍着因為猜測而起的不好預感,顧清又問了句,甚至緩緩擡起手在他眼前晃動了下,卻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心,沉了沉。
若是沒有在狐淵村中,趁他受傷昏迷催眠了他,顧清此時未必就能猜到墨楚卿如此舉動是何原因。
但,因為偷窺了他心底的秘密,這一刻,顧清卻是再清楚不過他為何會如此。
五歲,躲在暗處,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母親被人淩辱緻死。而那所謂的暗處,若推測的不錯,應該就是衣櫃中。
那他現在這幅模樣,是因為沉入了回憶,心底最慘痛的一幕重現嗎?
顧清不解,不解墨楚卿為何會突然進了衣櫃中去,也不知他怎麼會忍痛回想以前,并且讓自己沉入記憶中。
要知道,雙重人格患者,就是為了躲避内心的痛苦,才會分裂出了另一種人格出來,所以除非逼不得已,是絕對不會回憶幼時的經曆。
昨夜他的夢,已經使得他情緒不穩,那麼此刻又是為何要記起那慘痛的回憶?
顧清不解,但卻知道,此刻的墨楚卿,不是無心,不是已經成年的他,而是深陷在了回憶裡,正“看着”母親被淩辱的五歲孩童。
就好比正常人入睡後的夢魇一般,醒不來,亦擺脫不掉。
素手擡起,緩緩朝顫抖着蜷縮在衣櫃中的人探了過去,卻不敢魯莽的觸碰他。
顧清知道,此刻自己不能妄動,隻能先将他從夢魇般的記憶裡喚醒,讓他恢複了神志。
“王爺,我是顧清呢,若是聽到了,就看我一下可好?”
“呐,無心,我是漂亮姐姐,姐姐帶你去玩好不好?”
又是兩次輕柔的試探,分别喚了他的兩個人格,但蜷縮着的人,卻仍舊沒有反應。
心再沉兩分,秀眉緊蹙着思量片刻,而後,顧清以着催眠般的聲音,緩緩的,輕柔的又開了口,“阿卿,聽得到我說話嗎?阿卿,阿卿,阿卿……”
一聲一聲,似含在口中,輕躍于舌尖,絲絲縷縷的,在兩人之間不斷的響起。
顧清還記得,那夜她逼他與自己圓房時,就是最後的一聲“阿卿”和“求你”,徹底瓦解了他的抗拒之意,所以這一刻,她寄希望于這一聲聲的“阿卿”能拉回他的神志。
片刻……
随着她不斷的輕喚,蜷縮着的人瞳孔終是緩緩的動了一下,緊接着又一下。
而後,濃密的眼睫輕顫,一雙鳳眸漸漸恢複了絲絲神志,轉而緩緩投向了近在身前的她。
顧清一喜,卻依舊不敢妄動,隻将喚他的聲音拔高了些許,“阿卿,聽到我的聲音了是嗎?我是顧清。”
随着顧清出口的話,鳳眸越漸清明,蜷縮着的身體止了顫抖,隻身側的手卻依舊攥的死緊。
見此,顧清暗暗松口氣,素手慢慢的,輕覆去他緊攥的被軟布包裹的手上,緩緩的握住。
“王爺,你的手受傷了,這樣攥着傷口會再流血的,所以,先松開好嗎?”
“别怕,你長大了,不再是那個什麼都做不了的孩子,現在的你,可以保護你想保護的人,不會再讓他們受到傷害,别……”
餘下的話,在墨楚卿猛然間環抱住顧清纖細的腰,将頭埋入她懷中時止住。
“可是,我沒能保護好你。”帶着輕顫的聲音,在顧清懷中悶悶響起,卻低沉到顧清根本沒能聽清的地步。
身子僵了一瞬,下一刻,顧清垂眸,看着因為蜷縮在衣櫃裡,所以比她矮了些許,此刻像個孩子般埋在自己懷中的男人,心又疼了疼。
猶豫了幾秒,終究是擡起手,輕撫上他的墨發,一下一下,試圖安撫他。
“能告訴我,為何進了衣櫃裡麼?還有,方才是想起了……”
遲疑着,顧清擰眉想着該要如何表述,畢竟她窺探了他心底的秘密,知道了他母親的死因,但這件事墨楚卿卻并不知曉。
然,還不待顧清想到要如何說,便聽墨楚卿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我睡不了床榻,而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沒辦法入睡,除了衣櫃中,十幾年來一直如此。”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母親是被人淩辱緻死的,而那時我就躲在衣櫃裡,死死捂着嘴巴,不敢發出一丁點響聲,所以才沒有被那人發現。直到那人走後,才被母親喚了出去。”
“而母親,隻拼着最後一口氣,喚了我一聲卿兒,留了一句話,便死在了我身邊。”
輕撫墨發的動作頓住,腦海中一時間隻餘了墨楚卿的話。
他說,他睡不了其他任何地方,除了衣櫃。
他說,母親被人淩辱時,是那一方漆黑的窄小空間,遮擋了他瘦小的身子,才使得他沒有被行兇之人發現,而躲過一劫。
所以,隻有這緊閉的衣櫃,才能讓他有安全感,才能讓他在深埋了痛苦的記憶後,安睡麼?
所以,以往她與他同房而眠,或者極少數的幾次同榻而眠時,他其實根本就沒有睡着過?
“可是……”又一次響起的男聲,拉回了顧清的思緒。
墨楚卿自顧清的懷中擡起頭,雙手卻依舊緊環着她的腰身,一雙鳳眸,比往日裡更深幾分,就那麼直直的與她低垂的雙目對視。
“可是,你在我身邊時,不管是哪裡,我都能睡的深沉。”
“所以我……”
到了嘴邊的話,因想起了範明跪地的懇求而止住,墨楚卿定定看着顧清,片刻……“所以,給我一段時間,過後我必給你一個明确的答案,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