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陰冷潮濕的暗道,于深冬大雪後,更加的寒意徹骨。
穆雲夕定定站在那方石室裡,清麗的容顔上,還依稀帶着些末受傷。
元夙皺着眉頭,慣常隐在眼底深處的情意,在此一刻隐隐流露出些許。
“輕冉小姐,主子他對您……您莫要難過。”元夙道。
“難過麼?元夙,我并沒有難過。逸之那般說話,隻是因為清兒的情況太過危急,他擔心清兒會出事,想要趕緊騰出地方讓暗三給清兒療傷,所以才……我理解的。”
一口氣說了很多,穆雲夕不知,她到底是為了向元夙解釋,還是為了安撫自己慌亂不安的心。
“而且,逸之之所以那麼對你,也是一時氣惱罷了,你身為他的屬下,可萬莫要往心裡去,以後他還要靠着你們輔佐,若是今日他的舉動讓你寒心了,那我代他給你賠不是。”
話落,穆雲夕側身,朝站在一旁的元夙施了一禮。
“元夙既選擇了跟随主子,就絕不會做背叛主子的事,小姐放心。隻是,小姐,主子對顧清,他……”
直起身,穆雲夕看向元夙,笑的溫婉,“元夙,你想說什麼我都知道。清兒多次救了逸之,他們相處下來總歸是有情意在的。而且,待日後逸之報了血仇,坐上了那個位置,子嗣總不能太過單薄。”
“清兒能同我一樣,近得了他的身,我很開心呢。他這十幾年太過孤單凄苦,如今能多一個人陪着他,那很好!”
“而且,我與清兒是好友,若注定他不能隻屬于我一個人,那是清兒,總比是其他别的什麼女人要好太多,不是麼?”
“可是,方才顧清她分明就說了,以後要與您兩清!”元夙不解,卻也更加的心疼。
輕冉小姐對主子如此用情,甚至于親身涉險去查探雲府之事,為何主子偏卻對那個顧清……
“不會的,清兒隻是突然知曉了我的身份,一時間接受不了罷了,等明日或者過些時候,待她心情平複了,我們依舊會是很好的朋友。”
“小姐!你……”
“這裡太過冷了些,勞煩你先送我回去吧,明日我再來看清兒。”
打斷了元夙的話,穆雲夕不想再聽他說什麼,因為他總是能精準的擊中她藏在心底,拼力想要無視的不安。
她不信元夙,不信逸之與顧清會如同他說的那般。
她隻信那個她陪伴了十幾年,與她有婚約,給過她承諾的男人。
至于顧清……會理解她不得已的隐瞞吧,她們總會繼續做朋友的,不是麼?
…
“主子,側妃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暗三說,以着低沉複雜的語氣,在安靜的房間中響起,卻是如同驚雷一般驚的墨楚卿身形劇震。
鳳眸緩緩自顧清臉上移開,墨楚卿看向暗三。
絕色傾城宛若嫡仙一般的俊顔是震驚,是不敢置信,但緊接着,漸漸從震驚和不敢置信中升騰起的,是喜意。
她有了身孕?
暗三說,顧清有了身孕,她懷了他的孩子!
是那一晚……所以,他們有了孩子?握着顧清的手輕顫,這一刻,墨楚卿不知道自己心裡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感覺,些許的無措,些許的驚奇,濃濃的憐惜,太多太多說不上來的東西,卻神奇的融合在了一起,變成了絲絲縷縷越漸濃重的喜意
。
暗三亦想不出有什麼詞語可以形容此一刻的墨楚卿,那是他跟随墨楚卿這麼多年以來,從不曾在他臉上看到過的表情。
隻是,即便形容不出,卻并不妨礙他感受到墨楚卿心中的欣喜之意。
不忍的側過臉,暗三閉了閉眼默默深吸幾口氣,而後緊握着雙拳,重又轉回頭看向墨楚卿,殘忍的開了口。
“主子,側妃她……”
“她懷了身孕!你說她懷了身孕!可是她的傷……快救她,救……”
再一次響起的暗三的聲音,将墨楚卿一時間陷入震驚和歡喜中的理智拉了回來。
随即,鳳眸看一眼床榻上臉色慘白,滿身是血,兇腹處還刺着軟劍的顧清,而後急急轉向暗三,打斷了他的話。
隻是,那說是命令,卻更似無措乞求的話,在看清了暗三臉上凝重的表情時猛的頓住。
“主子,側妃的傷在兇腹,身孕又僅一月,雖然屬下暫封了側妃的大穴,但是一旦軟劍拔出,勢必、勢必湧血……那麼側妃腹中的孩子就……”
深吸口氣,暗三緊了緊握着的雙拳,“主子,孩子恐難保得住。”
終究還是說了出來,暗三知道自己的話有多麼殘忍,但卻不能不說。
顧清的情況和李淑婉不同,李淑婉是受驚動了胎氣,隻要施針下藥穩了胎氣,即便大人的身體日後會很不好,會付出很大的代價,但總歸能保了孩子。
但顧清,她受驚不說,兇腹處的傷甚重,本就已經流了很多的血,待稍後拔了軟劍,大人都有兇險,更何況……
暗三話落,房中是片刻的死寂。
而後,就見墨楚卿微垂了眼睑,掩了眸中的情緒,将視線轉回了顧清的身上。
“好。”
墨楚卿說,聲音極輕極淺,像極了顧清從衣櫃中出來時,問他是不是要連她也一起殺了時的語氣。
而,就是這樣的語氣,墨楚卿才知,顧清當時心中是怎麼的痛。
“好,孩子本王可以……不要,但是她,絕不可以有事,暗三!”
喉嚨澀了澀,暗三壓下心頭的不忍,深吸口氣,低低應了一聲。
“好,屬下定當竭盡全力!”
“主子,側妃的傷本就兇險,現在又……屬下這便動手拔劍,您用内力護着些側妃的心脈吧,至于孩子……”
至于孩子,隻能看他的福澤夠不夠深厚了。
身為大夫,這樣的話最是說不得,但是這一刻,暗三卻隻能無奈的如此想着。
“噗”一聲響,是深深刺入顧清體内的軟劍拔出來後,鮮血自傷口處激湧而出的聲音。
暗三肅着神色,眼底是十二萬分的謹慎和專注,所有心神皆集中在了顧清的傷口之上。
墨楚卿,一掌探入顧清的後心處,絲絲縷縷的内力小心的護着她的心脈,一手小心握着她的手,鳳眸始終斂着,讓人窺探不到内裡的神色。
房中,除了暗三動作的聲音,再無聲響,直到範明去而複返,帶着暗七在門外喊話。
“主子,解毒丹已經喂給了側妃的丫頭,人已無大礙,側妃她……”
“燒熱水來,去!”
卻是暗三驚急的聲音,自房間内傳來,打斷了範明的話。
範明一驚,想着先前他離開時隐約聽到的話語,此一刻心中升騰起不好的預感,但當下不敢多問,亦不敢耽誤哪怕一息一瞬的時間,轉身就朝廚房那側快步而去。
暗七,擰眉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随即亦跟着去了廚房。
很快,當範明和暗七端着熱水進來的時候,整個寝房内滿滿都是腥甜的味道。
床榻那側,暗三滿臉的凝重,手中動作隻比先前更快幾分。
墨楚卿,臉色慘白如紙蹲在床頭,亦如躺在床榻上雙目緊閉的顧清一般。
隻是,這些都不足以讓範明和暗七心下大震,真正讓他們震驚的,是顧清身上除了兇腹處的傷口外,滲透了下身羅裙的腥紅。
這一夜,無憂閣墨楚卿的寝房中,進進出出的,是範明和暗七兩人的身影。
一盆盆幹淨的熱水端進去,不多久帶着腥甜的味道,變得殷紅被端出來。
分明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卻除了暗三偶而冷聲開口之外,再無任何人聲。
整個無憂閣,絲毫沒有新年的喜意,而是沉浸在一種幾欲讓人窒息的氛圍中,像極了一場無言的葬禮,送走的,卻是顧清肚腹中将将一月的孩子。
那個才被他的父親和旁人知曉,便很快從世上消失的孩子。
那個還未被他的母親知曉,便無聲消失在世上的孩子。
那個來的本就悲情凄涼,走的亦是凄涼的孩子。
那個顧清與墨楚卿的孩子。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