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等遊牧民族居無定所,哪裡有水草他們就到哪裡去放牧,故而注定了他們沒有什麼故土難離、故國難忘之說,對于眼下的草原雖舍不得,可是和生家性命相比,又顯得不值一提了。
打過就打,打不過就逃,這對于突厥人來說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大不了學漢武帝時的匈奴一樣,躲進漠北深處,等唐軍後勤無以為繼而自進退走了,在折回來便是,要是唐軍再來,大不了再跑。草原這麼大,随便一躲,唐軍也拿他們沒辦法。
當年匈奴還不是如此?
漢武帝發動的河南之戰、河西之戰、漠北之戰,通過這三大戰役直接将建國以來一直威脅大漢北境的匈奴趕出了草原,将匈奴驅趕至漠北極北,讓強悍不可一世的匈奴,無力渡漠南下,形成了漠南無王庭的局面。但是沒過多久,匈奴一樣複來,重新占據了五原、朔方、雲中、定襄、雁門等五郡。
當初趙德言提出的上中下三策裡頭,逃往大漠極北之地這一策,正是借鑒了史實所設定的。
颉利可汗傾向于逃往漠北之極,是因為他知道匈奴是如何重新崛起,再度威脅的漢朝的往事。他認為匈奴能做的,他颉利可汗一樣可以還原當初之事。隻要他們逃到漠北,緩過這口氣來,終究會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至于薛延陀,颉利可汗承認他們的首領夷男是一個人物,但卻并沒有讓他另眼相看。作為一個剛剛崛起的族部,突厥在如何落魄,也是瘦死的駱駝大于馬,不是薛延陀能夠欺負的。若薛延陀自不量力的幹抵擋在他們面前,他不介意在退入漠北的時候,教教夷男如何做人。
但是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情況會惡劣到這個程度,先是自己敗于定襄城,之後,又是得到了五原失守、東路軍慘敗的消息,這也意味着突厥硬生生的讓占據五原的唐軍攔腰斬為兩半,從此緻使他迅速撤往的計劃破産。更讓他驚悚的是唐軍前鋒在短短幾天的時間裡,竟然便追上了他們,而且通過一戰帶走了他一萬的戰鬥力,在後在強大追兵的情況之下,薛延陀的存在便舉足輕重了。
鐵勒是草原上盛産強兵的民族,他們實力不強兵馬不多但拖上一兩日卻綽綽有餘。
一兩日足以讓唐軍追上,并且四面合圍。将他們困死。小小的薛延陀,在這個時候,竟然成了即将壓沉突厥汗國最後一根稻草。
其實颉利可汗想到匈奴再度崛起之事,智謀無雙李靖又如何不知?
他讓李績奪五原,派重兵扼守惡陽嶺,派騎兵策應薛延陀,并讓秦風從屁股後面追着打,就是為了避免舊事重演,他這是打算一勞永逸的為子孫後代解決掉北患,從而讓大唐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西域以及國内建設中來。
吉利可汗說是怒斥趙德言,可他心裡也是同樣沒底,隻不過他是這些人的首領,他知道自己不能亂才故意擺出鎮定的模樣,可事實上,他也是心亂如麻,他即便全速前進,到薛延陀的地界的時間也還需要十天左右,這也意味着這十天的時間裡,他将要受到唐軍不斷的攻擊與騷擾,他現在除去了護送百姓的五千兵力,可戰之士也就三萬七八左右,這點點士氣盡喪、心驚膽寒的兵力,能支撐得了十天嗎?這些士兵又能撐得住唐軍幾次的攻擊?
經此一戰,颉利可汗對于他的精銳部隊已不抱多少信心了,唐軍的強大與奸詐已讓他六神無主、惶恐不安。
可老天爺似乎還嫌不夠刺激,就在颉利可汗無計可施、一籌莫展之際,一騎騎兵從西北方向揚塵而來,見到來人,颉利可汗雙目圓瞪,霍然而起,驚駭道:“出什麼事了?”
來人竟然是他派去保護他夫人義成公主的沾爾忽。
沾爾忽左右瞧了一眼,欲言又止。
颉利可汗沉聲道:“有話直說。”
沾爾忽哭喪着臉道:“我們聽從汗王之命隻顧着往前逃,誰想到在惡陽嶺前方一百多裡處惡魂谷,我們受到了大量唐軍的伏擊,卑鄙無恥早在谷裡布下了易燃之物,在我們通過的時候,他們用巨石攔住了出口,然後放了一把大火,把康蘇密将軍的五千騎兵,還有我們臨時征集起來的八千騎兵燒得一人不剩,如果我不是聽從汗王的命令就近護衛可敦,恐怕我的三千親衛此刻也一樣化作灰燼了。他們放了大火後,大軍從山上一路掩殺下來,小人讓副将領一千親衛護衛可敦一行逃往西南方向,自己拼死迎敵,兩千族人現在隻剩下我一個了,百姓們四處而散,死的死,逃的逃,所有的物資全部落入了唐軍之手。”
這個消息對于颉利可汗來說,不易于是晴天霹靂,讓他呆立當場,失魂丢神。
颉利可汗怎麼樣也想不到唐軍會在他的前頭布下了天羅地網,然後,等着他一舉上鈎。
不過形勢已不容颉利可汗多想,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利消息已讓他練就了鋼筋鐵骨,他的身子隻是晃了晃,長長的吸了口氣道:“你可知道是誰領的兵?有多少人?”
颉利可汗并不在乎他的老婆義成公主,更不在乎楊政道以及他的那些所謂的隋朝大臣:他強大的時候,庇佑他們來找借口與理由同唐軍作戰,現如今他自己都自顧不暇,危在旦夕,哪有精神顧忌女人和那些隋朝的人物。但是他在意的是自己的出路,在意的是自己的生死,所以他要迫切的了解到對方的情況。
沾爾忽道:“是李靖!他們人數有三萬左右,他們騎兵隻有五千,如果全是騎兵,我也活不到現在了。”
颉利可汗聞言,頓時心頭火起,一巴掌把沾爾忽拍到了地上,大喝道:“你騙我,你說是誰都可以。可你偏偏說是李靖,你當我是傻子還是怎麼的?李靖前幾天還在定襄城下圍着我們,怎麼可能眨眼間就到了惡魂谷,你當李靖是天神?難道他會飛了不成?”
面對颉利可汗的疑問。
臉頰一下子腫了起來的沾爾忽萬分肯定的道:“我不敢欺瞞汗王,那真的是李靖。在定襄城的時候,我就從城頭上見過李靖的樣子,汗王你要相信我,我是最優秀的射手,一雙眼睛比族裡最好的射手還要好,我是絕對沒有認錯人的,李靖身旁護衛也非常深嚴,足足有兩千多兵卒護在四周。”
“廢物,廢物,一個個都是廢物!”
到了此時此刻,颉利可汗終于忍不住忍不住破口大罵,現在就是因為他信任了一群廢物,直接導緻了唐軍十數萬大軍壓境,将他們包圍起來。
明明逃生有望,結果卻撞在了一堵牆上。
如此打擊,對于颉利來說,可想而知。
“怎麼會這樣?”颉利可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現在的他哪裡還有半點突厥可汗的模樣,頭發油膩的跟在菜油中浸泡過一樣,臉上黑乎乎的沾滿沙塵,嘴巴幹裂出了好幾道口子,身上的衣服歪歪斜斜,能夠抖出一把沙土來。
“汗王,我們一開始就中了李靖的詭計了,他根本就沒有将大軍放在定襄城下,定襄城下的唐軍根本就是普通百姓與運送糧草的民夫裝扮而成,就連李靖也是假的,要不然他為什麼久久沒有攻城?而非要等秦風到了才攻城?李靖是是算準了我們會中他詭計,所以早早就讓大軍埋伏了在西方,在我們必經之路上等着阻截我們。”
趙德言同樣失魂落魄的說着,此時此刻就算再蠢的人也察覺了李靖的用心,察覺了大唐的布局。可他還是算錯了一點,那就是惡魂谷的李靖才是假的。
但是察覺了又能如何?
事後諸葛亮人人都會說,到了這個地步,察覺了隻能說明一點,他們足夠的蠢!
後知後覺,一直都讓李靖這位軍事大家玩弄于掌骨之中,每一步都在他的預料之内。
當初如果他們察覺了李靖的虛張聲勢,而主動出城打一仗,他們有着至少七成的勝算,可現在……面前的是必然敗亡之局。
“哈哈!”颉利左右瞧着四面的沙海自嘲的笑道:“想不到這裡竟然成了我的墓地,我颉利可汗沒有死在草原上,竟然要葬于這沙海中。”
趙德言深深的吸了口氣道:“汗王不必悲觀,現在還沒有到那一步,沾爾忽将軍也說了,他們是以步兵為主的唐軍,兩條腿跑得再厲害也不比不上四條腿的馬匹,我們手中還有三萬可戰之兵力,大不了我們繞開惡魂嶺便是了,說起來也是值得慶幸之事,若非汗王讓牧民先逃,讓唐軍燒死的可就是我們這三萬多的将士了。”
颉利可汗想到那種烈焰濤天的場景,也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聽了趙德言的話後,他慘然一笑道:“前有李靖這頭狐狸,後有秦風這隻猛虎,我們怎麼繞得了?”
趙德言也傻眼了,忙道:“也許前面的是民夫呢,或許他們可戰之兵隻是那五千騎兵。”
“哈!”颉利可汗慘笑道:“先生不用安慰我,這秦風大軍壓境……李靖名望智謀更在他之上,眼下正是他們痛打落水狗的時候,作為三軍統帥,他豈能不至?再說了,李靖若大軍不至,他敢提幾千孤軍至此?”
趙德言無言以對。
沉默半響,方才歎道:“若真是如此,三路大軍壓制,我們危險了。”
他們還有兵力三萬,而唐軍的人數未知,可在這最後這一戰裡,他們的人數絕對有七八萬,僅是兵力就差了唐軍一大截……
而且唐軍裝備精良,唐軍訓練有素,唐軍士氣如虹……而他們突厥裝備比不上,士氣比不上,唯一可比的隻有戰鬥力。但是打仗向來不是一對一的娛樂活動,近十萬大軍的指揮戰術,這方面唐軍又壓制着突厥軍。
面對如此多的劣勢,突厥在這種情況下想要以不到對方一半的兵馬戰勝大唐,勝算不足二成。
颉利可汗已經接受了眼下的一切不利,沉聲道:“不管了,咱們走一步算一步,先生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一切都等走了再說,咱們現在就沿着西南方行走,你記得不錯的話,這一片草原上還有四十多個部落,到時候我們一個部落一個部落的收編,然後,逢山不登、逢谷不穿,我就不信唐軍有本事光明正大的殺敗我們……對了,當前的情況,就我們幾人知道,不許傳給任何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