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嶺丢失後,後金在鐵嶺附近的掠奪性政策,又産生了大量新的流民。幾個月前,撫順密集的建設浪潮制造了大量就業機會,衆口相傳之下,鐵嶺流民紛紛湧向撫順。以同知府蕭基主導的城牆修繕計劃,城内損壞道路改造計劃吸納了很多流民勞力。
更多的流民,則是在沈嘉民兵甄選下,從事采煤,采石,農田水利建設,以及木工,機械齒輪和冶煉制造。有人力是好事情,尤其在關外這種流民衆多的地方,人力費用很低。在年内,沈嘉可以靠撫順城的軍糧完成大部分工作。而明年,沈嘉就不得不考慮自負盈虧,同時還需要向陳策,賀世賢提供部分軍械支持。
好在陳策是個明理的人,他對沈嘉的組織能力頗為信服,也懂得預先取之,必先與之的道理。在糧食支取的問題上,陳策異常開明,反倒是賀世賢,他猜不透沈嘉目的何在,時不時唠叨兩句。
水泥制造時,要粉碎石頭和篩選,這是極耗人工的事情,大量牛,騾子被征用購買,用來拖拽石碾子磨碎碎石,還有不少工人,揮舞着大錘敲擊,整個碎石場到處叮叮當當響個不停。沈嘉非常懷念二十世紀的動力,可現在,自己連一台最簡單的紐可門蒸汽機都搞不定。就在剛才,機械組設計的第一台蒸汽機模型實驗,因為氣密性問題,一名工匠中途被蒸汽燙傷。盡管負責人劉進繼續督促實驗,但最終的結果還是令人失望。氣缸中的活塞一動不動,沒有産生任何動力。
劉進是一名名氣不響的雜工,他從事過木匠,泥瓦匠以及鐵匠等多種工作。有一次沈嘉路過機械組時,看到他将幾個木制齒輪模型組裝成不同方向的傳動裝置,沈嘉大為驚訝,于是親自提名他為蒸汽機的主設計師。劉進三十五歲,即便在巨大榮耀面前,他依然有些拘束不安。直到沈嘉将一塊委任令牌塞到他手裡時,劉進這才确認自己不是做夢。
此後劉進在工作中煥發出巨大的熱忱,雖然他不懂蒸汽機,可他卻将溫晴交給他的紐可門設計原理圖紙鑽研的倒背如流。沈嘉一度相信,自己找對了人。可兩個月後,第一次簡單的蒸汽模型實驗失敗了,沈嘉在沉思,劉進有些不安,他試圖解釋,但又有些畏畏縮縮。過了一會兒,倒是沈嘉說這個不怪劉進。等了許久,沈嘉的眉頭慢慢舒展,他感覺自己有些操之過急,畢竟來到這個時空的日子并不長。
“劉進,你再檢查檢查,也許活塞氣密性不足,導緻蒸汽無法推動活塞移動,或許你可以嘗試用麻布包裹活塞試試看。”
“沈大人,小人也是這麼想的,我這就去弄,如果快的話,說不定明日就有結果了。”
一旁的孫元化對沈嘉的想法頗為驚異,他覺得沈嘉那套用蒸汽頂開茶壺蓋的理論,有些似是而非。不過長久的西學東漸,讓他對新事物充滿好奇,他還是決定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沈世侄,撫順目前隻有四門舊炮,未來防守,火力不足,徐師在通州練兵時,也曾說起火炮乃軍中利器,斷不可無。這幾日我在撫順看到工坊林立,設施齊整,反正我閑着無事,不如由我幫你制造些火炮如何?”
“孫叔,不是我不想,一來我現在沒錢,買不起那麼多銅,另外我認為當務之急是冶煉,在我家鄉,我的火槍管可以承受數萬次連續射擊,沒有炸膛危險,可是大明的火槍,别說新式火藥,就是黑火藥,炸膛率都很高。如果提升冶鐵工業,火炮可以用鋼鐵制造,成本降低很多,孫叔您覺得如何?”
“可惜我對冶鐵一無所知,不然還可以幫得上沈世侄。”
“孫叔,你隻要待在撫順,就是我最大的助力,孫叔不如讓徐師活動活動,幫你在撫順弄個一官半職。冶鐵的事情我也有些想法,我打算在城南修建幾座焦炭窯,用撫順地區的煤煉制焦炭,焦炭是冶煉優質鋼鐵的重要條件。”
對于沈嘉提到的焦炭,孫元化不懂,他饒有興趣的問起焦炭的生成原理,沈嘉又從頭至尾将高爐煉鋼,焦炭提取的大緻流程講了一遍。沈嘉抱怨依靠人力和畜力的鼓風已經無法滿足高爐煉鋼的需要,沒有鼓風機,爐溫上不去。
孫元化對此微微一笑道:“世侄,我看到城南已經有幾架風車了,如果煉鋼爐放置在城外,依靠風車動力,想必鼓風應該不是難事吧,還有借助周邊河流的水力石磨,也能解決一部分動力,當然,關外冬天就别想了,河流封凍。”
沈嘉低頭想了想,覺得似乎有些道理。風車動力不穩定時,可以用畜力補充,這倒是能解決部分問題,水力磨也可以作為補充。
“多謝孫叔,您說的這個我可以找人試試,隻要能弄出一爐好鋼,這可解決我們最頭疼的問題。”
孫元化是個性格相對怯弱的人,但這種怯弱中又透露出一股堅持,對未來的堅持。孫元化接觸過一些西方基礎科學,加之儒學兼修,他比誰都明白對面建奴的破壞力。手持弓弩的建奴突入城池,在他們眼中隻有奴才和死人之分,文明,傳承與文化,至少在目前看不到。這也是孫如化和徐光啟憂心時事的原因。
薩爾浒之戰後,徐光啟甚至在通州督練新軍,但軍饷、器械供應困難,練兵計劃并不順利。在明末這段時間,徐光啟和孫如化是個異類,他們接受了西方教會洗禮,實際上很難融入整個朝堂。此後兩人起起伏伏,始終無法被朝中主流接納。
“孫叔,你跟泰西人教會接觸時,有沒有聽說過溫度計?”
“哦,這個我倒是沒注意,你要是急需,我遣人去教會詢問一下。”
雖然中國人在曆史上有關于溫度計設計的傳聞,但沈嘉現有的資料數據都是構建在西方人測量基礎上的,考慮到兼容細節和時間成本,沈嘉還是考慮向教會求助。世界上最早有明确記錄的溫度計是意大利科學家伽利略,在1593年發明的。清朝順治年間,比利時傳教士南懷仁首次将西方溫度計的概念帶入中國。
不過沈嘉顯然不打算繼續等下去。汽油的萃取,溫度在攝氏九十度左右即可,通過水溫控制很容易做到。但煤油和柴油蒸餾,溫度要控制在二百度至三百五十度之間,沒有溫度計,僅靠工人經驗,很難控制。誰都知道攀科技收益很高,但前提是資源要掌控在自己手中。人類科學發展和工業技術經過數千年沉澱,僅憑沈嘉的幾張圖紙,想跨越一個時代,難度可想而知。
回到城中,與孫元化告别,沈嘉來到大營。按照昨日要求,沈嘉組建了工兵連,主要用于架橋,開辟道路,構築指揮所,并保證隊伍順利行軍。将工兵列為獨立的兵種,對明軍是個新事物。大部分明軍都是将工兵算在輔兵,或者随營的工匠内。沈嘉破天荒的提出來,團内衆人都是好奇。在衆人的推薦下,沈嘉欽點吳化勇作為工兵連連長。吳化勇出身木匠世家,對于架橋有一定了解。沈嘉又在隊伍中抽了一百名有過類似經驗的明軍,成立了獨立的工兵連。
和預想的一樣,老兵連連長祖明落選,甚至連個班長都有沒撈到。傍晚時分,外出執行任務的趙長順突然提前返回撫順。見到趙長順的第一面,沈嘉就覺得出事了。
将趙長順和兩位新兵連連長召至營帳,沈嘉投來問詢的目光。
“沈教官,這次外出,我們損失了八名兄弟!”
沈嘉猛然一驚,急忙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你把過程細細講給我聽。”
“上次我們找到幾艘船,橫穿薩爾浒,摸到薩爾浒城附近,突襲幾個前哨收獲很大。這次我帶着兩個連隊,想去界藩城看看。我們沿着小路向東,抵達界藩城附近。此處三面臨水,守衛森嚴,想要混進去很難。無奈之下我們隻好返回。誰知路上碰到個幾個崗哨,大夥覺得出來一趟,不帶幾個首級回去,怕被人笑話。于是我們前日夜晚突襲了三處崗哨。昨日返回時,不想遇到埋伏,好在大家憑着手榴彈,沖了出去,沖鋒過程中,死了八名兄弟。”
“你們預先沒有偵查嗎?怎麼會中了對方埋伏?”
“當時我們騎馬行進了四個時辰,早已将後面的鞑子遠遠甩開,之前幾個月不停的騷擾,北岸的鞑子活動收斂很多,所以戰士們放松了警惕。”說完,趙長順羞愧的低下頭。
“我看你是最近順風仗打多了,警惕性降低,人也變驕傲了是不是?鞑子以漁獵為生,一旦得到消息,從薩爾浒城坐船橫穿幾裡寬的湖面,應該不是什麼難事。之前我訓練時給你們怎麼說的,這才一個半月,你們就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了。”沈嘉停下話茬,狠狠的瞪視着趙長順。
“這次八名戰士的陣亡通知書由你親自送到他們家裡,明日禁閉一天,你好好思量思量。出去吧,所有連隊都在重新選舉連排班長,你們也一樣,去找劉文采,他會告訴你們怎麼做。”
“是,沈教官!”三人莊重的敬了個禮,然後依次出帳。
“趙長順,你回來!”
趙長順重新回到營帳,他為自己的失誤有些自責,無精打采。
“一次失誤就把自己弄成這樣,我要是建奴,肯定躲在被窩裡偷笑,你他娘的能不能振作點,凡事總有原因,回去記着寫一份總結報告,到時候當着一團詳細總結一下得失,另外那封信怎麼回事?”
聽到沈嘉問起信件,趙長順這才如釋重負的說:“這封信很奇怪,是我們第一次裝扮城商人去南雜木時收到的。當時我混在一隊商人中,恰好在小鎮上碰到一隊鞑子盤問,領頭的似乎是個百夫長之類的人物,鞑子放行後,我不久就收到了這封信。”
“當時和你同去的還有誰?”
趙長順想了想道:“還有劉黑子,他為人機靈,訓練刻苦,又有些力氣。”
随着趙長順的描述,沈嘉的腦海中迅速浮現起劉黑子的印象。
“你們當時肯定露餡了,否則這封信不會送到我手上,你還能想起送信的人相貌嗎?”
“是個街上乞讨的少年,他說有人給他幾文錢,讓他将這個信件送到你手裡。”
沈嘉陷入沉思,顯然對方已經知道了趙長順的身份,但是對方沒有揭破,或許他在等待什麼。見到沈教官想事情,趙長順悄悄退了出去。
晚飯時回到家中,沈嘉皺眉苦思,甚至連曲小乙和吳詩涵親自下廚的飯菜也是食之無味。見到沈嘉似乎有煩心事,吳詩涵悄悄問道:“沈大哥,如今嘉禾坊生意日漸興隆,甚至連駐軍日常軍需也是從坊中集中采購,你應該高興才對啊,怎麼這兩天總見你憂心忡忡。”
沈嘉一聲苦笑,輕輕捏了一下吳詩涵道:“我沒事的,不用替我擔心。”
一旁的曲小乙聽到沈嘉的安慰,反而有些不安,沈嘉越是這樣,她越覺得其中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