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沈嘉早已雇好馬車和闆車等在門口。原以為吳詩涵隻是嘴上說說,并不會抛頭露面随他一起出城,沒想到剛進門,就迎面碰到了等候已久的吳詩涵。
她沒有帶丫鬟小桃,隻是讓管家貴叔跟着。貴叔大約五十好幾,臉上布滿皺紋,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沈嘉覺得貴叔不像管家,倒像老農。
貴叔沙啞着嗓子問沈嘉:“公子,你雇的車幾匹馬?這三月融雪,路上泥濘,如果不多叫一匹馬,路上恐怕不好走,至于價錢,我認識馬市的馮二郎,他可以給我們打個折扣,并不貴。”
聽了貴叔開口說話,沈嘉發現這個管家打理俗事倒是一把好手。貴叔是吳掌櫃當初一起打拼的夥計,吳掌櫃生意做大後,逐漸就成了家裡的管家。當吳詩涵遣散家裡仆役時,貴叔并沒有走,而是堅決留下來。屋裡屋外的事情,貴叔都在打理,如果貴叔此時真要離開,吳詩涵心裡也有些有不舍,畢竟女孩子家一些事情不好出面。
在貴叔的安排下,三個夥計,一個趕馬車,另外兩個夥計趕着闆車,闆車上置着一口棺材,一起出發去城郊收斂吳掌櫃的遺體。
沈嘉知道此時并不是收斂吳掌櫃的好時機,尤其後金騎兵仍然時不時出沒在城外的時候。明軍主要是駐守城市和軍堡,城郊屬于真空地帶,明軍力量覆蓋不到。一時半會,城郊的安全目前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吳詩涵在家中坐立不安,内心極為焦慮,加之人死暴屍荒野,的确不符合人道,因此沈嘉還是打算出城去試試看。
為了安全起見,沈嘉帶上了自己行李箱中收藏的三棱軍刺,還拿了一顆私藏的手雷。當初搬箱子時,這顆手雷是自己當着衆人面說要留作防身的,當時衆人并不在意,沈嘉也就沒有說破這威力有多大。
這次機艙中沒有運輸輕型步兵武器,手槍之類都沒有,外出防身的确是個問題。不過扭頭看看身後的兩個保镖,沈嘉心裡略感放心。為了不引起路人注意,一衆人此時都是貧民打扮,沈嘉一襲青衣,又戴了格帽子遮掩自己的短發,遠遠看去活脫脫一個大戶人家的奴仆小厮。
出城進入官道,視野頓時開闊起來。道路兩側是稀稀拉拉的白桦樹,偶有飛鳥劃過,冷清無比。空氣很清新,沈嘉坐在馬車上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又緩緩地吐出去。趕車的小六看傻子一樣盯着沈嘉,臉上盡是鄙夷的神色。
可能是早上,稍微有點冷,路上行人寥寥無幾,走了四五個小時後,衆人到了吳治文所說的地方。地上散落着橫七豎八的屍體,因為天氣較冷,還沒有太多異味。
貴叔很快就找到了吳掌櫃的屍體和頭顱,簡單縫合在一起。貴叔是一個看得開的人,沒有哭,隻是一邊埋怨着老天,一邊不停的歎氣。
收斂好屍體,穿上帶來的壽衣,貴叔請吳詩涵下車看一眼她的父親遺容。吳詩涵在車中早想下來,隻是貴叔說女子陰氣重,不宜久留,等收斂好看一眼就行了。
此時見貴叔招呼,吳詩涵快步來到吳掌櫃遺體跟前,看到熟稔的父親,再想起往事,不禁淚如雨下。
“爹爹,女兒看你來了。”
吳詩涵抽搐着,一聲聲壓抑,痛苦的唏噓仿佛從她内心深處撕扯出來,惹得衆人也是心傷。
等了許久,吳詩涵哭的差不多了,貴叔才勸她先去馬車上等着。吳詩涵很聽話,乖乖的上車,衆人才将吳掌櫃的屍體收斂到棺材中,準備帶回城。
返程時,已近中午,路上到處是逃難的行人,他們面黃肌瘦,不時用驚恐的眼神偷偷看看四周。沈嘉等一幹人,為了不惹人注意,此時都是普通打扮,夾在行人中,倒也是普普通通。
走了不久,衆人都是腹中饑渴難耐,于是覓得一處僻靜的地方,停下準備休息用餐。沈嘉把身上身上攜帶的軍用水壺,遞給下車的吳詩涵喝口水。吳詩涵揭開面紗,正要拿起水壺喝水時,突然從官道走來的二十幾名散兵。
從服飾和裝扮來看,似乎是明軍的潰兵,衆人稍感心安,便沒有在意。
吳詩涵喝完水,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從背後走來的明軍。
“喲,大哥,那個娘們真漂亮,咱們過去瞧瞧。”
為首的是個身材彪悍的軍官,也被眼前女子的美貌驚到,正色眯眯的盯着吳詩涵。
吳詩涵惱怒回過頭,趕緊系好面紗,向旁邊的沈嘉靠過去。沈嘉早已發現這幫潰兵,他面色自如,手裡卻已經在收拾身旁的物品準備離開。
“這位小娘子,可否與我兄弟一觀。”帶頭的軍官看不到美女,幹脆蠻橫的過來明搶。
貴叔走上去,正要施禮客套,卻被那軍官蠻橫的推到一旁。
貴叔也是老江湖,知道這幫明軍的不見到錢财不會停手,于是趕緊從褡裢裡面掏出些碎銀趕緊地上去。
“老東西,大爺不缺銀子,趕緊滾。”
說罷,哪個為首的軍官使勁将貴叔猛的一推,貴叔腳下站立不穩,登時頭朝下摔在地上昏了過去。
形勢突然緊張起來,雇的幾個夥計紛紛退到一旁,惶恐不安。
沈嘉向前一步走出來,淡淡的說道:“你們不要太過分了,否則别怪我不客氣。”
看着這個說大話的少年,人群中一陣大笑。
領頭的軍官腳下卻是不停,繼續向前走來,甘亮和魏良裕就要沖出去擋在前面,卻聽到沈嘉大喊:“趕快卧倒!”
甘亮和魏良裕知道有古怪,趕緊在地上向後一滾,翻滾間就看到一個圓形黑色小球飛出去,接着不遠處轟隆一聲巨響,到處是飛起的斷胳膊斷腿,血肉個橫飛。
一幫潰兵活下來的還有七八個人,包括被氣浪彈開的的領頭軍官。這名軍官眼睛血紅,嘶吼着喊道:“賊人聚衆謀反,都給我殺了,女的留下來。”
說罷一群人立刻就沖了上來。
沈嘉一看情況不妙,拽着吳詩涵拼命向前面的樹林瘋跑。
一衆活着的明軍被手雷這麼一炸,很多人耳鼓隆隆,有些發悶,紛紛站在哪裡發傻。領頭的軍官雖然見事極快,但腳下卻也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樣虛軟無力。
此時一旁的兩位錦衣衛卻很快就恢複了意識,趁着對方神智不清,立刻就聯手就殺了對方一名潰兵。
潰兵臨死的慘呼聲,讓剩餘活着的潰兵很快就意識到了危險,他們反而神智恢複了清醒,紛紛拿着手中的武器加入了戰團。錦衣衛擅長刺殺格鬥和單打獨鬥,對于站成一團的明軍潰兵一時竟然落了下風。
領頭的軍官見自己人占優,便帶着另外兩名明軍向路邊的樹林快速撲去。
沈嘉進了小樹林,和吳詩涵趴在在一顆一人粗的大樹後面。三個明軍軍官進來後開始搜索,沈嘉心知這樣下去遲早被發現。于是貓着身子,将林中的積雪堆了一些在吳詩涵的附近。
吳詩涵此時穿色白色的孝服,遠遠看去與雪并無差異,又将白色面紗包住她的頭發。簡單的僞裝結束後,沈嘉附耳道吳詩涵耳邊,聞到一股香氣,不禁心中一蕩。沈嘉心知此時不是兒女情長之際,連忙收攏心思,告訴吳詩涵在這裡等他,千萬别出聲,自己會回來找她。
沈嘉貓着身子,蹑手蹑腳,繞了小半圈,看到三明散兵正在四處搜尋。當下匍匐在地上,借着大樹的遮掩,一動不動。等三人轉身過去,沈嘉立即快速匍匐運動轉到他們側面。
三名明軍找了一陣,沒發現目标,均想對方不過一少年和一女子,己方實力勝出許多,便約定分開尋找。
沈嘉心道我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于是屏住呼吸,靜待其中一人拉開距離。
果然沒多久,一名身材瘦小的明軍遠遠的落在其他人的身後。沈嘉悄悄地跟上去,手握三棱刺,猛的沖出來,死死捂住那名瘦弱的明軍嘴巴。這明軍拼命反抗,用手肘撞擊沈嘉的兇部,沈嘉顧不到疼痛,三棱刺瞬間刺入他的喉嚨,鮮血立即大量噴射而出。這名明軍甚至都來不及喊一下,就倒在地下死去。
沈嘉抹掉臉上的血迹,轉身就聽到不遠處似乎有腳步聲傳來,于是連忙躲到旁邊的樹後。
另外一名稍胖的潰兵,見同伴久未跟來,心中感到不妙,便回頭來找。此時見到前方雪地上一片通紅,不由得警惕了許多,一邊走一邊口中大叫,同時觀察前方。
沈嘉知道若是那名明軍首領回來,自己恐怕九死一生,于是心下一橫,提着手中的軍刺沖了出去。
這散兵聽到背後腳步聲,又是一陣冷風襲來,趕緊矮身躲過,看也不看,右手反手揮出一刀。卻不料沈嘉不等招式變老,早已閃到他左側,借着潰兵側面的目光死角,狠狠刺出。軍刺側面橫穿喉嚨,血順着血槽立即噴出來。沈嘉快速拔出軍刺,正要擦去眼簾上薄薄的一層血霧,猛聽到有人大喊:“沈大哥,小心!”
沈嘉暗道不妙,立刻就感到身後一股淩厲的刀風襲來,于是側身一躲,悄聲反手向後刺出。
刀勢太快,緊貼着劃過沈嘉的肩膀,鮮血頓時噴湧而出。
身後明軍首領的左肋則被插入軍刺,血順着軍刺血槽淅淅瀝瀝流了出來。沈嘉此時手中并無武器,明軍将領見狀,忍痛繼續揮刀劈出。沈嘉正要躲過,卻不料腳下一滑,摔倒在地。沈嘉大急,順勢滾向一邊,卻不料身上的長衫被刀鋒砍下一角。
吳詩涵此時心中焦急萬分,救人心切,連忙抓起地上的一團雪向前扔去。
明軍首領正要再次揮刀砍下,卻不料眼前襲來一物,于是想也不想,揮刀擋來,刀鋒揮在雪團上,濺出一團雪粉,眼前稍一模糊,卻不料那少年竟然蹂身進擊,趁勢拔出了軍刺。軍刺被拔出,明軍首領左肋頓時一陣劇痛,感到鮮血正在汩汩流出,反應頓時慢了一秒。
明軍首領大叫一聲,揮刀亂砍,但他的身子卻禁不住一抖,全身仿佛被抽空了力量,大刀铛啷一聲掉落在地。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盡是迷茫和驚惶,他低頭看,才發現自己的喉嚨咕嘟咕嘟往外冒血,一柄軍刺卻不知何時将自己穿了個通透。
明軍首領咯咯數聲,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隻聽到嗤的一聲輕響,軍刺又是橫穿喉嚨,大量鮮血噴湧而出,明軍首領頓時倒地而亡。
沈嘉連續被人砍殺,又是翻滾又是躲避,當時全身心進入戰鬥,并不覺得累。此時危險盡去,登時累的半死。十五歲的他,力氣不大,要不是剛才自己幾次運氣好,恐怕早已是橫屍荒野。
在旁邊早就吓傻的吳詩涵連忙跑過來,看到沈嘉鮮血淋漓的胳膊,也顧不上太多,用明軍扔下的大刀割下上衣一角,一邊流淚,一邊幫沈嘉包紮止血。
沈嘉卻是受不住吳詩涵的哭泣,連忙安慰道:“别哭了好姑娘,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嘛,我可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我還沒娶妻生子呢,如果這麼死了,閻王爺問我做人滋味咋樣,我難道說自己沒感覺?。”
吳詩涵聽沈嘉說的有趣,不禁破涕為笑,道“你都傷成這樣了,還有心調笑我,溫姐姐說你是壞小子,我看也像。”
沈嘉看着吳詩涵清秀的臉龐,梨花帶雨我見猶憐,不由得伸手替她拭去淚水,吳詩涵包紮傷口,竟也沒有躲閃。
沒多久,樹林外兩位保镖也了結了外面的明軍,正高喊着尋來。
沈嘉在吳詩涵的攙扶下站起來,自嘲道:“我們走吧,這裡留給我的保镖去打掃。”
兩人出了了林子,周圍的夥計們已經在收拾行裝。吳詩涵先去看了貴叔,發現隻是皮肉傷昏了過去,這才放心。
衆人見沈嘉此時受傷,連忙将他扶到馬車廂内休息。沈嘉則因為失血過多,上了馬車後就昏昏沉沉的,沒多久就睡去。
吳詩涵并不懂急救的策略,否則她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沈嘉這樣睡去。吳詩涵把沈嘉的頭平放在自己腿上,看着沉睡的沈嘉,一臉愁容。
好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沈嘉的傷口隻是大刀劃傷,看起來恐怖,但卻沒有傷及筋骨。沒過多久,傷口周圍的血液就自行凝固,失血也慢慢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