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觀前街有一處老宅,本來此宅是前冀州牧韓馥的長史耿武的住所,但後來袁紹進駐冀州以後,耿武便被袁紹殺了。袁紹便以此為禮,贈予了田豐。宅子不甚大,但該有的都有。前院的大廳,後院廂房和庭院,馬廄等等一應俱全。而且此處勝在幽靜,遠離鬧事,倒也住着十分惬意。田豐便在晌午過後,在庭院的樹蔭下享受着午後寫意的時光。
“吱”的一聲,大廳後門應聲開了,一個中年侍從快步走了過來,沖着田豐拱手道:“大人,長安線報。”
“哦?讀來聽聽。”田豐正襟危坐的直起身道。
侍從打開一個一尺左右的竹筒,從裡面掏出一卷竹簡,念道:“七月初二,獻帝東駕至京兆尹地轄區新豐(今陝西臨潼西北),後車騎将軍郭汜與興義将軍楊奉爆發争鬥,且動起手來,被侍中楊琦勸阻。郭汜許是心懷叵測,于次日夜裡密謀發動叛亂,想脅持獻帝到自己管轄的郿縣(今陝西眉縣東北)。卻不料被興義将軍楊奉、侍中楊琦和安集将軍董承聯手識破陰謀,并連夜逃走。于是此三人護着獻帝一路繼續東行。”
“沒了?”田豐皺了皺眉,擡頭問道。
“回大人,沒了!”
田豐靜靜的坐在石凳上,擡起頭盯着老榆樹的一枝樹梢。正巧看到一隻蟬正停在此處吸允着,而其後卻有一隻螳螂彎曲着前身正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靠前準備着捕食蟬,當它得手注備進食的時候,卻忽然竄出一隻麻雀,将它牢牢地銜在喙上。田豐忽然記起先朝的大儒人劉向所著的《說苑》裡的第九卷《正谏》正是描述了所見之事,不由的暗暗稱奇。
田豐思忖了少頃,便旁若無人的自言自語道:“哼,這個郭汜,獻帝在的時候不好好看着,等到走了才想要挽留麼?獻帝東歸,對于線下的時局來講,會發生多大的變動?目前的形勢,單一個郭汜,獻帝東歸洛陽的勝算還是很大。不過如若郭汜拉李傕一起的話,按照他們目前的東歸速度,獻帝東歸很難!若是再加上李傕的老朋友骠騎将軍張濟的話,獻帝必不能東歸去也。”聯想到剛剛所見的樹梢那一幕場景,便頓了頓又道:“這不就在告訴我們此時的獻帝就好比是那隻蟬;郭汜,李傕一衆就好比是那隻螳螂;然而黃雀的角色卻是該誰來扮演呢?何況這已是十日前的情報了,現如今呢?再者,洛陽已是一個死城,這個時候東歸......”有太多太多的疑問駐足在此處,田豐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沉思片刻,田豐忽然發現侍從還立在那裡。于是笑了笑,便道:“你去歇着吧,有事我再叫你!”
“是,大人!”侍從轉身準備離開,蓦然間又好像想到什麼,又回轉身來拜道:“大人,屬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田豐微笑的道。
“屬下想問公子的那件事收到情報至今已經過去七天了,大人您為何還是沒有任何動作呢?”侍從好奇地問道。
田豐微笑地注視着侍從,說道:“我兒無事,我自然安心。他一切平安,我們是知道了,可你認為袁尚一系會不會知道呢?”
“這個,屬下不知!”侍從搖頭道。
“那麼,你覺得袁将軍本人知道了麼?”田豐又問。
“屬下,屬下還是不知!”侍從還是搖頭道。
“既然不清楚袁将軍本人知不知道,那麼此時我們若去袁将軍那裡參審從事一本,審配自是會受罰,但你覺得袁将軍會希望有人比他消息還要靈通麼?所謂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便是這個道理。”田豐說完,撫了撫自己的山羊胡。
“這個......原來是這麼回事,屬下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先靜觀其變,再以靜制動!”侍從雙眼似是有了狡黠的目光。
田豐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孺子可教也!”
侍從再次拱手,便轉身告退而去。
擡頭望了望天,天邊似有火燒之雲,紅彤彤的一片,煞是美麗而壯觀。田豐喃喃自語歎道:“看來明日又可以行千裡之路了!”
......
漳河是一條自西向東走向的河流,河道很粗狂,也随着它的母河黃河一樣任性而狂野。河面寬約十幾丈,從邺城遠郊之地一穿而過,遠遠望去就像一條飄逸的絲帶,煞是壯闊。
往日裡漳河附近都是些三三兩兩的農戶在漳河兩岸勞作,但是今日漳河卻是格外的熱鬧。漳河北邊沿岸站滿了附近幾個村的百姓,不下千人。隻因為今日是農曆七月十四,也就是祭獻河伯的日子。而這些聚集在此的人們,一部分是布置現場,但更多的都隻是過來看看熱鬧。
晌午過後,人們聚集的更多了些,一時也是議論紛紛。
“咦,鬼大爺,還真是您!您這一年回來一次,都難得見到您嘞!聽俺娘說,您可是遠近聞名的順風耳,您且唠唠這今年到是哪家的姑娘啊!”來人問向站在一旁的一個佝偻,身着粗布袖衫戴着鬥笠的老者。附近幾處的人紛紛豎起了耳。
隻見老者略微擡了擡頭,沙啞的說道:“吳家老二?想不到都這麼大了啊!”
來人是個小年輕,約莫十七八歲年紀,略略一頓便燦然道:“是啊,鬼大爺!您還記着俺呀,俺記得您剛來那會兒,俺才十歲不到呢!您看,俺今年都十七了,俺娘叫俺去集市買些油鹽回來。這不,一早的時候,還沒啥人的,一回來這河岸倒全是人了!這才想起來,今天可不就是又到了七年一度祭獻河伯的日子了麼!”
四周許是有外鄉人,聽到此處,甚覺好奇,便也圍了上來。
隻聽那老者笑了笑,又道:“說的不錯,這祭女一個禮拜前便被武縣丞與何仙姑秘密帶去了西門豹祠,齋戒到今日。”
“難怪俺幾天前經過祠堂的時候,發現那裡門口有好幾個衙差把守着哩!”一個身穿花布的少婦人突然說道。人群頓時有人大悟,于是有人驚歎道:“原來如此!”
老者也是點點頭,繼續說道:“那小丫頭具體是哪家的我還真不清楚,應該是縣裡把消息封鎖了!可能是怕出現類似七年前一樣的事吧!”
“敢問老先生,七年前究竟什麼事啊!”其中一個身着墨綠袍子的外鄉人問道。
老者皺了皺眉,擡頭看了看近前的這個學士打扮的中年人笑道:“喲,外鄉人把!”然後右手正了正頭上的鬥笠,壓低帽檐繼續道:“五年前,何仙姑相中了魏老頭家的髫年左右的小孫女魏洛,然後魏洛被仙姑和衙差帶去了漳河南岸的那間茅草屋裡。河伯娶婦的前一天夜裡,門口的兩個衙役卻突然全死了,被關的魏洛也不知所蹤。第二天衙差就去了魏老頭家裡把他帶入牢房,嚴刑逼問魏洛的下落,可是那魏老頭就是死活不肯透露半個字,後來活活被打死,抛屍荒野。後來仙姑和衙差再去找适齡的女童做為祭獻的童女,卻已經來不及了。結果沒過幾天,漳河還真是有了動靜,把河岸南邊的十幾處人家的房子給沖毀了。聽說還死了好幾戶人呢!”
“咦,鬼大爺,可是這跟封鎖那家姑娘的消息沒什麼關系啊!”吳家老二詫異的道。
老者側頭瞪了那個青年一眼,哼道:“怎麼沒關系?你娃娃長大了,以為我就不敢削你啦!我鬼老漢會亂嚼舌頭根兒?”然後才轉過頭繼續道:“後來有人說,是魏家村的人在祭祀的前一晚把小姑娘救了出去,據說是送到了中山國那邊的一個小地方。”老者頓了頓,又道:“你們知道被沖垮的房屋是哪兒的不?可不就是魏家村那地兒的麼!”
“哦!難怪俺聽娘說,有一陣子魏家村全村都遷走了,難怪咱們邺縣是沒這個村了!”吳家老二突然點頭道。
“可不是麼,我也記得前些年魏家村不知好好的,為啥一夜之間那邊便全空了,全來是這麼回事啊!”人群裡有人道。
又有人道:“阻礙了河伯的清修,那可不得遭報應麼!”
“就是,就是!每七年都得祭獻一次童女,不然河伯真的會發怒!那俺們可就得遭殃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扼腕長歎道。
身着墨綠袍子的外鄉人似是不管這些碎口,打斷道:“所以老先生的意思是說,這次官府是完全做到保密,想必就是怕同一地方的人會再次互相幫助的把女童偷偷救走,從而引發河伯不滿而讓河水再次泛濫了吧!”
老者上下再次打量了外鄉人一番,帶着怪異的神色盯着外鄉人又道:“是這意思,我也是瞎猜測。隻是目前還不知道女娃娃姓甚名誰,是哪家的娃娃。”
那外鄉人文質彬彬的似是朝老者鞠了一躬,再次問道:“敢問老先生,這祭獻河伯要在什麼時候開始?”
老者道:“今日是七月十四,傳說地府每年便在次日子時兩刻放出全部鬼魂。而河伯即是這漳河的河神,他需要每隔七年,且在陰年陰月陰日太陽落山以後吃食童女,方可壓住這漳河附近的魂魄。否則便會觸怒河伯,引發這這漳河之水泛濫!”
“哦,也就是說,大概會在今日亥時一刻左右正式開始,對麼?”外鄉人又道。
“嗯,差不多就是這段時候天黑。我觀先生氣宇不凡,學識淵博,乃是城裡的教書先生,對麼?”老者兩眼微眯的看向外鄉人道。
嗯?教書先生?倒也對,我還的确教授過兩個孩子!想到此處,外鄉人便微笑的點點頭道:“多謝老先生解惑,我想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外鄉人說完,便見他帶着身後幾人轉身離去了。
“咦,鬼大爺,那個外鄉人真的是教書先生麼?”吳家老二望着一行人的背影詫道。
“也許吧!”老者收回目光,壓了壓頭上的鬥笠,轉身也走了。或許周圍的人群,并沒有聽到他走時的自言自語:“不過,那人應該不是這麼簡單!”
很快,太陽慢慢下落,到了酉時三刻的時候,邺縣劉縣令帶着一幹文武左右以及數十個衙役已然到了漳河河岸。除此之外還有本地的鄉紳長老們也都随之立在一旁。滿面春風的劉縣令不知剛和武縣丞說了什麼,武縣丞便帶着幾名衙役颠颠的去了。過了不多久,忽然有人來報,冀州将軍府的一個大人物來訪。頓時,劉縣令面上有些在跳,夕陽的餘晖映在臉上分不清是紅是白還是黑。趕緊着,迎接去吧!心裡這麼一動作,劉縣令便帶着文武鄉紳等準備迎接神秘的大人物了。
隻見來人一襲墨綠色的長袍中年人,下巴一撮山羊胡,顯得文質彬彬的,不正是晌午十分已經到訪過的外鄉人麼!他身後跟随的依稀也是來訪過的那幾個外鄉人!兩邊文武鄉紳,以及沿岸百姓盡數跪下相迎。
邺縣劉縣令此時一邊跪着,一邊開口道:“下官邺縣劉闖攜屬下官員鄉紳父老,拜見田别駕!”
墨綠長袍的來人,揮了揮手,示意都起來。微笑着看向劉縣令道:“聽聞劉縣令前不久剛破獲袁功曹一案,立了大功。這不又來這漳河邊兒,是準備來斷案的麼?”
劉闖一聽,心裡似乎有些飄起來,這才結案幾天,我劉闖之名便在這邺城聲名大噪了麼!他田别駕田豐是何許人也,乃是袁将軍左膀右臂!連他都知道了我劉闖辦的案子了,那袁将軍豈不是......想到此處,劉闖反而放下了剛才焦慮緊張的心情,笑滋滋的朝着田别駕點頭哈腰的谄道:“田别駕說哪裡話,小的隻是一心一意為袁将軍分憂解難,多虧了您的悉心栽培,才有了我劉闖的今時今日。下官今日前來,不是來斷案的。隻是聽聞漳河處一會兒便有當地的習俗要慶祝,所以特來維持秩序,維持秩序。”
田豐此時摸了摸自己的胡須,似笑非笑的的盯着劉闖道:“哦?什麼習俗,且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