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滄溟,天際漸暗,連綿起伏的群山靜靜伏在地上,等待最後一抹霞光沉落。
在形似長蛇的山崗之下,一間間茅草房内青煙缭繞,正在為晚飯做着準備。
“小牧,你真的要跟那幫人進将軍嶺嗎?他們看起來可不像是好人,再說神鬼可不是我們這些凡人能招惹的!”家徒四壁的破茅草房内,如豆的油燈随風輕顫,一個年逾半百、花白胡須的老人打破了沉寂。
在殘破木桌的對面,正坐着一個身形消瘦的少年,少年雖然沒有回話,但沉靜而執着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老人眼見少年已經下定決心,隻好歎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枚布包,苦笑道:“既然二爺勸不動你,也就不多說廢話了,這個你去的時候一定要将它随身戴着!”
少年看着二爺用枯瘦的手指将裹着的布片一層層剝開,原來是一枚雞蛋大小、泛着銅綠的銅鏡,銅鏡上刻着陰陽八卦的紋飾。
少年連忙擺手道:“二爺,這東西我可不能要,你還是留給小弟他們吧!”
他知道這東西說起來沒什麼用,但卻是李二爺家祖上傳下來的物件,聽說這五行八卦可以驅鬼辟邪,總之對普通人家來說也是件難得的寶貝了。
李二爺胡子一翹,佯怒道:“你是不是嫌棄二爺給你的東西不好?”
“二爺,你一心對我好,我心裡還能沒數嗎?隻是這銅鏡是唯一的家傳寶貝了,我怎麼能――”
“小牧啊,你爹娘走的早,隻怪二爺生了兩個不成器的東西,這些年一直也沒能接濟你。”李二爺滿臉自責,接着說道:“今天這銅鏡你必須接着,你要是不拿的話,就把它扔了吧!”
将銅鏡仍在桌上,李二爺推開漏風的破門,頭也不回的直接離開。
少年看着銅鏡,眼中全是悲傷之色。這座小山村在将軍嶺的南面,稱之為山陽村。而他則是這村中的一個普通村民,年紀還不滿十八,名喚蘇牧。
這名字一聽倒不怎麼像是普通的山野村夫,反倒有幾分詩書韻味,其實這也是得益于他當私塾先生的父親。
蘇牧從其他村民口中聽說,他的父親以前好像是舉過孝廉、當過官的,不知什麼原因就流落到這小山村裡了。并且還在這小村中搬起私塾,當起了教書先生。
他曾經從父親口中得知,他這名字中的“牧”字乃牧野四方之意,比如州牧,那都是了不得的大官。隻是如今的他,倒也不負名字中的這個“牧”字,隻不過是将牧野變成了牧牛。
隻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在他十歲那年,父母都得了怪病,雙雙離世,隻留下他一個人孤苦無依。
他們一家居住在山陽村,靠私塾的收入維持生計,并沒有普通村民賴以生存的土地。但是他父母離世,村中的私塾也徹底荒廢,他自己卻再無生活來源。
除了依靠善良的村民接濟之外,十來歲的蘇牧隻能給村中最大的地主吳老爺放牛維持生計,如今已過七年有餘。
說起來他隻能算是山陽村的外來戶,好在他父母知書達理,在村中留下了不低的威望。他的日子雖然過得貧苦,卻也沒到無法維系的地步,比如剛剛離開的李二爺,就經常背地裡給他米糧。
蘇牧年紀雖然不是特别大,但對人情世故還是有着深刻體會的,李二爺雖然顧念舊情,可他的兩個兒子就沒這麼大氣了。平時的米糧都會傳出不少的閑言碎語,如今這面銅鏡不知道又要惹出什麼風波。
蘇牧口中一聲歎息,還是将銅鏡收了起來,這是李二爺的一片心意,他不得不受。隻待事情過後,再将這銅鏡還回去吧。
天天放牛,受人白眼,聽人閑話的日子蘇牧已經過夠了。他想要離開山陽村,離開這裡,隻是村子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恍如一張白紙,什麼都不知道。
“一切都會變好的,我不是已經找到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了嗎!”蘇牧握緊拳頭,暗自給自己打氣鼓勁。
但是咕咕亂叫的肚子将他拖回了現實,在滿天星光下,彎腰蹲在竈台下生起了火,又從已經見底的米缸裡抓出一把粟米放進鍋中。
清晨的山崗,草木扶疏,氤氲着霧氣。金色的陽光在晨霧中霰開,山陽村漸漸蘇醒過來。
蘇牧伴着東方天際的熹微,如每天一樣朝着山陽村唯一的瓦房走去,白牆黛瓦中住着村中最富的、也是他的主家吳老爺。
老馬識途,這條路不知走了多少次,蘇牧直接走到牛棚,牽起幾條膘肥體壯的大牛,就往山崗上走去。
出了村口,蘇牧翻上牛背,清亮的口哨與山崗上的鳥鳴混合一體。槐花的清香撲鼻,隻是蘇牧此時此刻無暇欣賞,因為山頂的那顆槐樹下,還有着一個需要回複的約定。
青翠的綠葉,潔白如雪的花,這正是山陽村唯一的一顆龍爪槐。樹下站着一個人,做普通道士打扮,穿着灰黑的道袍,年逾六十,不苟言笑。
見蘇牧騎着老黃牛慢吞吞過來,那瘦高的道士開口道:“考慮的怎麼樣了?去是不去?”
蘇牧跳下牛背,肯定的道:“我已經想好了,決定跟你們一起去!”
那人聞言嘴角閃過一抹微笑:“既然如此,那你今日酉時仍在這裡等候,可不要誤了時辰!”
蘇牧對這道士心頭充滿猜忌,若不是機會難得,他怎麼也不願跟這神秘而陰冷的道士打交道。此時的他也不願多言,隻是點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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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得三天前在村外放牛,忽然看到五個人從山間小道上經過,一個個頭紮青布方巾,穿着寬大的灰色鶴氅。
但是這幾個人腳步快速,不想平常人走路那樣輕松,而且也不互相言語,顯得十分神秘。
見幾人走到近前,蘇牧不自覺的驅趕牛避讓,誰知其中一個瘦高老者突然開口道:“放牛娃,你可知将軍嶺怎麼走?”
蘇牧聞言一愣,将軍嶺是一座荒無人煙的山嶺,這幾個人找它幹什麼,不過還是伸手朝着北方起伏綿延的山嶺指了過去:“那道嶺就是将軍嶺!”
那瘦高道人拱拱手道:“多謝!”剛朝前走了幾步,忽又回過頭道:“放牛娃,我們幾個是進山尋寶的,你要不要一起去?到時候找到寶貝也可以分你一份!”
蘇牧警惕的看着幾人,并不說話,他總感覺這幫人很陰冷。從他這幾年的生活中早就得知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天上永遠沒有白掉的餡餅。
見他不言不語,一個身體肥胖,眼睛眯成一條縫的胖道人也開口道:“小子,道爺是見這荒山野嶺,人生地不熟,才有這等好差事落到你的頭上。到時候挖出寶貝,随便分你一份就足以買好幾頭老黃牛了,不比你這天天放牛強!”
蘇牧稍有意動,試探着問道:“那你們要我幹什麼呢?隻是給你們帶路嗎?”
“當然不僅僅是帶路!”瘦高老道人見有門,繼續道:“如今老道年歲已高,登山尋寶力不從心,正想找個年輕人做徒弟,不知你有意嗎?”
這句話卻說到蘇牧心坎裡了,他早就想離開山陽村,擺脫現在的處境了,隻是一直苦于沒有機會。雖然眼前這幾個神秘道人看起來不怎麼可靠,可是在他的心頭還是不願放棄的,回答道:“我現在還想不好!”
老道人道:“想不好沒關系,晚上回去好好想想,三天後的清晨,老道會在那高崗上的樹下等你答複!”
辭别了幾個道士,蘇牧匆匆将牛趕回村中,數年來,他還是第一次在太陽還沒落山的時候就回村的。
回村之後,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李二爺,在他的心中,這山陽村也隻有李二爺是一心一意對他好的了。所以在面對這件關乎人生的大事時,他首要選擇就是和李二爺商量。
蘇牧将所遇到人和事都說了之後,李二爺反問道:“将軍嶺,你知道為什麼叫将軍嶺嗎?”
蘇牧搖搖頭,他隻記得有個故事是關于将軍嶺的,隻是他記得也不真切。
“傳說三四百年前的大秦,有個鼎鼎有名的大将軍,他四處尋山訪道,為秦始皇求仙問藥。但是當他尋到将軍嶺的時候,遠在鹹陽的秦始皇已經死了,這個大将軍遍隐居與将軍嶺,聽說最後還埋葬在這座山嶺下面。”
蘇牧對故事聽得津津有味,最後還是摸不着頭腦的問道:“二爺,這故事說的挺好,隻是跟這件事有關系嗎?”
“怎麼會沒關系?那幾個道人說的寶貝是什麼,還不是看中了将軍墓中的陪葬品。”李二爺語重心長的道:“小牧,那幾個道人說不定就是盜墓賊,不是什麼好人。倘若你跟着他們盜将軍之陵墓,擾先人之清安,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二爺,我也不想,隻是這樣放牛得放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到什麼年月才能有自己的田地。我總不能跟着老牛過一輩子吧?”
李二爺聞言默然無語,蘇牧的話也是實情,再過一兩年都要到婚配的年紀了,如果隻做個放牛郎,能有什麼前途?
雖然無法出言反駁,李二爺仍是擔心的道:“聽說一些古墓中都有數不清的機關陷阱,随便碰到一個都是要命的。如果傳說是真的,将軍墓裡寶貝肯定是有,但是二爺有句話一定要囑咐你,千萬不可太貪心,那幾個道人可能比機關陷阱還要危險。如果你決意要去的話,一定要慎之又慎,小心之後外加小心!”
蘇牧是見過那幾個道士的,一個個沉默寡言,看人的目光都帶着一股陰冷的氣息。隻是他太渴求改變了,改變眼下的一切,哪怕與虎謀皮,也隻能放手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