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日一大早,周軍四萬兵再次開赴城下,分兵對統萬城四周展開了合圍,僅西城門外的投石機又再發射了半個時辰,随後四門外的周軍都派出了四千弓弩手到城下一百二十步列成長長的隊形抛射箭雨,與三千步兵高舉大盾防禦,掩護礦工石匠到城下挖掘城牆腳堅固的劣土。
李彜殷聽說了,在數百親兵的嚴密護衛下登上北城牆墩台,扶着垛口向下觀看,見周軍每隔一會兒便抛射一輪箭雨,這讓守軍根本不敢靠近外側牆垛。
而城牆腳下,城門兩側恰好中間位置,各有數千士兵舉着大盾掩護,而挖掘的士兵不過千人,他們用鐵錘、鋼釺等對着牆基斜向下打出了洞穴,後面士兵在趕着馬車來回運土。
“他們這是想挖地道?”因為西城頭那邊太危險,李光睿也在這邊城頭觀望,見此有些驚疑不定。
“不可能!章屠沒有這麼蠢……我看他們是想引紅柳河的水來灌城,但現在是枯水期啊……”李彜殷自己也是捉摸不定,完全弄不清楚周軍的意圖,可眼下情況很簡單,周軍所做的一定是不利城池防守的事。
李光睿自然也想到了,便開口建議道:“父帥!孩兒率馬軍出擊襲擾,城頭也可收集抛上來的石彈投擲下去,不能讓周軍破壞城防。”
“出三千騎即可,看他們究竟想幹什麼。”李彜殷心裡湧起一陣強烈的不安,耶律撻烈此時應該到了府州長城外的連谷縣,南下還要四天,按說夏州城守四天是很輕松的事,可周軍的表現實在太笃定了,就隻是抛射石彈,連試探性的登城進攻都沒有。
李光睿很快下城去點齊三千騎,考慮到西城外是周軍帥旗所在,兵力也雄厚得多,便趁周軍遊騎走遠時,李光睿率兵出東城門稍稍整隊,随之沿着護城壕溝外的平地殺向周軍弓弩手。
但周軍同時也發現了,馬軍主力被郝天鷹帶走,剩下的都是斥候,僅中軍才剩下一千重騎,無法快速實施攔截,不過每處挖掘隊後都有兩千弓弩手,這可不是吃素的。一見夏綏軍居然出城,迅速以豎列改為橫列,三排弩手端平弩機,寒光閃閃的箭頭看得李光睿膽寒,不過為了探清虛實,還是硬着頭皮沖了上去。
剛接近一百六十步就迎來一陣箭雨,翻倒了百多騎,李光睿吃過大虧不敢再往前沖,就地調頭轉向,殺向那些運土的車馬隊。那些士兵見夏綏軍殺來,手腳麻利地取掉馬背上的車轅,騎着馬跑了。
李光睿追上前,命士兵下馬推翻一輛馬車,見上面拉的大多是硬塊狀的浮土,還有成塊完整的城磚,帶着浮雕花紋的石條,頓時有些心驚。可來不及多看,三四裡外列陣觀望的周軍步陣在向前推進,雖然隻有幾千人,李光睿也不敢硬拼,那些強弩射出的箭雨實在太密集了。
李光睿調頭轉到北城牆外,同樣是如此,而這時周軍遊騎斥候也追上來放箭,李光睿怕被拖住不敢停留,打馬狂奔着繞城轉了一圈回去禀報,李彜殷召來黨項八部族長商議,大家都是一籌莫展,想不出什麼辦法。
見夏綏軍竟然敢于出城襲擾,章钺當天下午派斥候北上烏水,召回了閻成望四千騎,回來時可以直接渡河南下三十裡,不必再繞路,所以接下來兩天裡,夏綏軍一出城,周軍馬隊迅速迎擊,令夏綏軍毫無辦法。
李彜殷也每天上城頭督戰,命士兵投擲滾木擂石破壞周軍工程度,但周軍士兵舉起大盾拼裝起來,縮成一個大烏龜殼,所造成傷亡有限,而且有生力軍每天不停填補,這并沒有什麼用。
眼看着每過一天,遠處的黃土堆越來越高,而城牆腳下的大洞也越挖越深,李彜殷還是沒弄明白周軍的目的,心下的惶恐不安越來越強烈,他已經意識到,周軍完工時,一定會出什麼大事,不過他猜想不到。
經過擅長采石的三千礦工、兩萬多士兵分批定點挖掘,一條龍流水線式作業,十三日下午酉時中終于完工,士兵護衛礦工們攜帶火藥填埋,并預置了吸氣口,因為巨量火藥爆燃時需要通氣,不然無法爆炸,或者威力大減。
多次出擊失敗後,夏綏軍也不再出城,章钺帶着三百親兵無所畏懼地親至城下,到八個牆腳爆點親自檢查驗收一遍,确認無誤後打馬回營,留下四團八個營馬軍分赴各處爆點守護引線,到時點火後逃離。
而全軍步兵集結,浩浩蕩蕩地向西撤退到二十裡外時,天色已經有點烏蒙蒙的,章钺有點擔心爆響的那一刻,士兵和戰馬會不會震聾的問題,傳令讓每名士兵自行割下衣袍兩小塊,捏成團塞進耳朵,然後全都趴伏在地。
頓時,野地裡密密麻麻地叭了一大片,士兵們互相觀望,都有些莫明其妙。高級軍官們知道一點,但也不是太清楚,不勝其煩地應對着下級軍官的詢問。
周軍後撤不是一會兒的事,這麼大的動靜,李彜殷當然聽說了,趕到城頭觀望,見而城郊四周隻剩下周軍斥候和小規模馬隊還在,也不知等什麼。而之前挖的大洞這時都填上了,奇怪的是埋了三四根長長的白繩子,一直在地上延伸到那支等待的馬隊前邊。
“耶律撻烈明天就會到,周軍這時候後撤,一定是要出什麼結果了!”李彜殷面如死灰,喃喃地說着,他感覺腦袋不夠用,怎麼也想不明白這是要出什麼事,但以他幾十年的人生經曆,他仿佛感覺到死神正在一點點接近。
“能出什麼結果?周軍竟然撤退了,要不孩兒再出城看看……”李光睿不明所以地說。
“不!不!你馬上走……帶着繼筠、光遠、光憲、光信幾個一起,還有八家族長的兒女,騎馬出城一定不要戀戰,去遼軍大營。某今日雖敗了,有這些族長的兒女在手,将來你還能回來東山再起,你明白麼?”李彜殷忽然轉過頭,面色溫和地看着長子,語氣卻不容置疑。
“父帥!這時候孩兒怎麼能走,孩兒要與父親共渡危艱……”眼看父親似乎竟然有交托後事的意思,李光睿想來,事情完全還沒到那一步,并不願現在就去遼營。
“你必須照我說的做,走吧!立即走!”李彜殷眼神淩厲地大吼,帶着命令的語氣。
“父帥……”李光睿略有此不舍地喊了一聲,但這麼多年來,除非是父親有意容忍,他從沒敢違抗父命,當下鄭重地躬身一禮,轉身大步下了城頭,迅速去準備。
一刻時後,北城門突然大開,李光睿率三千馬隊狂奔而出,眼見遠處的周軍馬隊還在,這時也無心出戰,直接向北奔逃。
“快看!有出籠之鳥!出五十騎通知郝将軍攔截。另外去個人,看看主力到位了沒有,不能再等了。”一名鎮遠軍軍官遠遠看見,語氣急促地傳令。他們雖奉命執行任務,也隻是聽說過火藥,但根本沒見過這東西的威力。
偵察的數騎打馬飛奔遠去,不一會兒就回來禀報道:“大帥有令!天色已經開始黑下來,可以點火了!”
旁邊副指揮一聽,立即取出火折子點着了一支浸了火油的火把,打馬上前一一點燃了三根引線,哧哧聲響中引線迅速燃燒,釋放出的朵朵火花煞是好看,空氣中随之彌漫起一股濃濃的硝煙味。
“看什麼看什麼……快走快走!”士兵們都瞪大眼睛,發呆地看着三條火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奔向遠處,都沒意識到危險。兩名指揮使和營虞候也是一知半解,但上級下來的命令是這麼說的,點完火就要趕緊跑,如果不想飛上天的話,能跑多快就要跑多快。
駕……駕……幾支馬隊狂奔着漸漸在城西會合到一起,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李彜殷仍站在城頭,他想要看看周軍究竟想做什麼。眼見北城牆外三條火蛇飛快遊到牆腳,一瞬間居然沒了聲息。
然而下一刻,城牆腳下飛快的蠕動鼓起,突然爆發出沖天的火光,山呼海嘯般接連不斷的的轟鳴悶響傳來。李彜殷感覺頭腦一熱,眼冒金星,随之整個人高高地飛了起來,意識也一下就不可控制地模糊。
幾乎是連成一串的八聲巨大悶響在曠野裡遠遠傳了開去,如果是在白天,甚至能看到遠處的空中揚起一朵巨大的磨菇雲,但現在是黃昏天黑時分,隻看到天邊火光閃爍,随之巨響,然後回聲不斷遠去,漸漸歸于沉寂。
二十裡外,當然是安然無事,但很快叮叮當當聲不斷,趴伏在地的數萬士兵們還以為下冰雹了,但很快有人發現,空中落下來的是土塊,小碎石粒,一個個驚疑不定,嗡嗡嗡地小聲議論,卻驚訝地發現,耳朵内還在轟鳴着,完全聽不清對方說什麼,隻看嘴巴在一張一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