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钺擡頭眺望,東面營栅已然起火,風聲呼嘯,火苗飛竄。營中人聲鼎沸,哭喊震天。後面的難民們擠不出去,沒頭蒼蠅一樣橫沖直撞,整個場面完全失控。
這種時候不走,會把自己陷進去,勞資已經盡力了,去他娘的見義勇為,誰愛去誰去……
章钺與宣崇文等人沖過營外的平地,正要下緩坡,忽覺眼前一亮,熱浪滾滾撲面而來,東北兩裡之外,河面上橫跨的浮橋已燃起沖天的火光,照得周邊亮如白晝。河邊橋墩處,喊殺聲陣陣傳來。
“這是你叫人幹的?”章钺一臉震驚地問宣崇文。
“沒有啊!哪有引火之物?他們能做得了這等事?”宣崇文又驚又喜,臉上神色很是古怪。
“壞事了!浮橋着火攔住了河面,這下怎麼順河漂?遼軍過不了河要抓狂了,到是往死裡追咱們……”這事完全在意料之外,章钺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下遊去不了,那就往上遊去,蘆葦蕩那爛泥河邊不是有個河叉口嗎?”宗景澄接話說。
“看……河叉口邊亮火把了,他們好像不是我們的人……”宣崇文指着遠處,心中隐隐猜到,那些是什麼人了。
“難道是……官軍?咱們過去看看!”
章钺招呼了一聲,率先沖下了緩坡。大夥兒也顧不上什麼隊形,向那火把光亮處飛跑,突然,前面忽然出現了一排持槍按刀的人影,看上去呼啦啦一大片,約有好幾百人,正面攔住了去路。
“站住!往這邊來!”不容置疑的低喝聲響起,前排十幾人逼近了過來。
章钺一肚子疑惑,正要上前詢問,宣崇文卻拉住他,示意稍安勿燥。
“敢問諸位!可是河鳅卞三郎麾下兄弟?”宣崇文上前拱手為禮問話。
“正是!我家大頭領已傳下令來,瞧你這模樣兒,莫不是宣莊主當面?可有信物?”一名小頭領上前看了看,有些不确定地反問。
宣崇文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枚黃的小竹牌遞了過去。
那小頭領接過看了看,又還給了他,招手道:“這邊有個爛泥潭,你們跟在我後面走,切莫亂跑……剛才就有好多人不聽話,結果都陷下去了,這黑燈瞎火的,救人實在太麻煩!”
“河鳅卞三郎!聽這名号似乎是水上混的人,他很厲害麼?你和他什麼關系?”章钺上前小聲問。
“這個說來話長,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宣崇文一臉苦笑。
章钺不再多問,由那小頭領帶路前行,彎彎繞繞的到了河叉口處,見前面點了幾支火把,空地上坐了約**百人,一看就是剛從遼軍營地逃出來的。楊守真和薛文謙正在人群中走來走去,似乎是在點數。
難民逃出了一半,青壯基本全出來了,這已經是萬幸。章钺看出了大概人數,對這些就不太理會了,轉而對那個卞三郎充滿了好奇。可惜,正主并沒出現,倒迎上來一名十七八歲的青衣小娘,後面跟着兩名十六七歲的小丫鬟。
“恭喜宣師兄!你可算出來了呢!小妹有禮了!”
那小娘身材高挑,明眸皓齒,秀麗動人,着一套青色緊身水靠,束得腰身細細的淡黃色皮革腰帶上,挂着一支短劍,手中拿着兩支明晃晃的月牙狀古怪兵器。兩名丫鬟也身着箭衣窄袖的緊身武服,手裡還都提着刀劍。
“哈哈……卞小妹無須客套,這兒也不是叙話的地方,你家兄長燒浮橋去了?前幾天那次,也是你們做的麼?”宣崇文也不客氣,開門見山就問。
“是啊!我們送一批鹽到饒陽,聽說遼軍入寇了,河面有浮橋過不去,後來又收到你托人送來的急信,所以就一直等在這邊沒回滄州。”卞小妹聲音輕柔婉轉,語又很快,聽起來有一種别樣的韻味。
“這就難怪了,說起來還真是運氣,那封信居然送到了深州……不好!遼軍追出營來了,要不要過去增援?”
“用不着,那邊人多了會擠得掉進泥潭,遼軍居然追過來,他們就等着下餃子吧……”卞小妹說着,幸災樂禍地輕笑。
“那邊有很多爛泥潭麼?要不咱們來個誘敵深入,坑死他們……”章钺在旁聽到,不由雙目一亮,腦子飛快開動。
這些人襲擊遼軍是為了搭救宣崇文,恰逢自己等人逃出來,現在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東南五裡外的周軍肯定被驚動了。讓他們硬碰或有所顧忌,但撿便宜絕對不會落後,說不得,這是一個大功勞。隻是,鬧的還不夠大,得加把火才行。
“啊……我也不清楚呢!等我哥哥回來就知道了!”
卞小妹下意識回了一句,話說出口才現章钺是陌生人,頓時心中郁悶的要死,感覺自己太老實了,不由瞪了章钺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過身,擡頭看着遠處那爛泥潭邊。
那裡火把晃動,光線昏暗,隐約可見數百騎遼軍打馬沖下緩坡,度頓時加快,直殺向河岸邊嚴陣以待的數百水寇。那就是個陷阱,水寇們待遼騎沖近,在尖利的哨響聲中,轉身就跑。
卟通卟通聲四起,遼軍騎兵果然沖進了泥潭,士兵們出驚恐的尖叫,戰馬也開始咆哮嘶鳴着掙紮,但越掙紮卻陷得越快,一大群人馬皆出恐懼絕望的尖叫。
這情形立刻讓後面的騎兵吓得紛紛勒馬,但更後面的不知道,一頭就撞了上來,前面剛勒住馬的,很快又被擠了下去,整個騎隊完全亂套。
賊精的水寇們又咋呼一聲殺了回來,從側面起了攻擊,遼軍騎兵已經膽寒,又失去了可沖撞的馬,終于在傳令兵的号角聲中撤退而去。水寇們歡呼起來,卻也不敢追擊,在頭領的叫罵聲中收撿戰利品。
這時,下遊河面上的浮橋終于燒斷了,成段成段的順河漂走,橋頭墩處的戰鬥也已經結束,再也聽不到喊殺聲。
黎明前的黑暗已經過去,天色開始泛出一絲烏青,河叉口邊的空地上,卞小妹派人拿出幹糧分給難民們,章钺也分到了一份,肚皮終于填飽了。
不多時,下遊河邊駛來了一支船隊,滿載着手持刀槍的青壯漢子,船頭十幾名身披盔甲的人十分顯眼,看式樣居然是周軍所用的制式裝備,但激戰過後,身上甲片斑駁,滿是血污。
前面是一名身材高大,面色微黑的二三十歲年輕人,他披散的長被凝結的血污粘成了一縷縷,顯得亂糟糟的,身上的細鱗甲也是大塊的殘破,手提一支五尺來長的大鐵棍,率先一躍上岸,背上兩支黑黝黝的短戟随着步伐锵锵直響。
“大頭領回來了!”
有人喊了一聲,剛才還坐得東倒西歪,嗡嗡一片的水寇們齊齊閉嘴,呼啦啦地站起來,躬腰拱手,簡直比對爹娘還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