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章钺不理會,李重進大為惱怒,回想昔日此人不過一小小指揮,如今位階竟高過自己,居然指責南征禁軍贻誤戰事,空耗錢糧。雖然說得不是那麼明确,但他是淮南行營都招讨,責無旁貸,這簡直是打臉啊!
可章钺不開口回應,李重進一口氣發作不得,臉色慢慢脹紅,回顧左近侍衛馬軍都使韓令坤、侍衛步軍都使袁彥、虎捷右廂趙晁、虎捷左廂趙鼎等人,見衆将都眼帶怒意,便猛打眼色。
韓令坤是與趙匡胤坐在一起,他那一排是殿前司的幾位将領,殿前都點檢張永德還在淮南,趙匡胤實際上已經執掌殿前司,衆将見他沒開口,自然也就不接話頭。
而袁彥也是先帝郭威鎮邺都時,天雄軍小校出身的,章钺又是郭威賞識後才得以重用,作為系出同門,差不多同樣的出身,他反而覺得章钺說得在理,淮南戰事确實拖得太久了。
幾人對視一眼,見袁彥目光遊移,趙晁便陰陽怪氣地說:“若照章使君這麼說,我等南征将士消極怠工,有意拖延不進喽!倒是聽說西征将士一戰下來斬首數萬,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卻也未聽說攻取過什麼堅城。”
“用兵無能,殺俘倒是有膽,此等外強中幹之人,某不屑與之談兵!”章钺端起酒盞一飲而盡,狂傲之态盡顯。
“陛下請你們各陳利弊,明得失以知恥而後勇,卻何故争執?”範質看不去了,淮南戰事内因他當然知道,殿中在坐文武官員都或多或少地明白一些,但也誰也不直指問題核心,偏偏這個楞頭青就挑出來了。
武行德和李繼勳被紫金山南唐軍偷襲大敗,武行德僅以身免,李繼勳隻帶着數百騎親兵逃脫,這個罪責到現在還沒定論呢,若再把問題擴散,很多将領都得治罪,皇帝臉上須不好看。
“罷!朕倒是忘了,今次是為西征将士慶功,本不該說起這等掃興之事。但話題既然提出來,章元貞也很有自己的看法,朕便授你為禁軍都點校,籌備後勤,挑遷精銳重建行營,以備南征。”郭榮适時地終止了這個話題,但卻又抛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禁軍都點校,這個“點”是指派、點選的意思,而“校”是指校斟、斟裁。這是個臨時差遣官,詣在臨時選兵練兵,别以為可以統率整個禁軍,與殿前都點檢差不多,都是檢察約束諸軍,但不實掌兵權。一般是有能力、威望高,或皇帝信任的親信将領出任。
“禀陛下!殿前司和侍衛司尚有部分禁軍駐兵淮南,行營仍在動轉,這重組行營是否重疊了?”魏仁浦掌樞密,不得不過問一下。
“不重疊!以其為東路行營好了!”郭榮點點頭,看來是把王樸和章钺的進言聽進去了。
範質目視章钺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又忍住了,心中暗暗埋怨:這個楞頭青以軍功身處高位,實在太不曉事,雖敢于直言,但如此重任也不知推脫,到時鬧出事來看你如何收場。
卻見章钺施施然起身,邁步而出躬身抱拳道:“臣謹受命!”
一衆禁軍将領們面面相觑,瞬間覺得無所适從,皇帝在張永德、李重進兩位主帥之外又任命差官,到時若在教場檢選諸軍,可聽誰的是好?
“諸位愛卿且盡興!朕還有些事少陪一二!”郭榮站起身,微笑着道了一句,邁步離開了偏殿。
皇帝無私事,借着宴會寬松愉快的氣氛談點平時不方便多說的公事實屬正常,他這一走,殿中嗡嗡聲四起,文武官員們目光不時掃向章钺,紛紛交頭接耳。
章钺當然知道,他話說的太過,得罪的人不少,也沒興趣多留,加上肚皮也混飽了,當下沒事人一樣站起身,向衆人抱拳道:“諸位慢用,章某先失陪了!”
才走出偏殿,老丈人符彥琳追了出來,每次上朝賜宴他是都有份的,但卻沒什麼開口的機會,他也不想多事。章钺見他跟上來便在台階上站住等他,微笑着拱了拱手道:“小婿尚未登門,尊翁一向可好?”
“元貞你怎地如此冒失?接個苦差還這麼幹脆,這是要繼續與李重進、張抱一對着幹?與你有什麼好處?”老頭闆着臉,表示很難理解。
“尊翁明見,今上求治之心甚切,小婿是針對軍國大事進谏,絕非有意拆台,若因此損害了某些人的權勢利益,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章钺苦笑道。
這時一名小黃門内侍懷裡抱着麈尾拂塵快步小跑過來,見符彥琳在,躬身笑了笑,又轉而對章钺道:“章太尉且留步,官家召你入見!”
“何必如此?現在婉拒還來得及……”符彥琳一呆,沒想到皇帝這麼快就派人來挽留召對,但章钺已經轉身跟着内侍走了。符彥琳搖了搖頭,撣撣衣袍走向宣佑門。
章钺跟着内侍七彎八拐,繞到偏殿東側,原來這兒有門和廊道通往後殿,到了正堂***侍指指後面東側虛掩的朱漆門戶,示意章钺自行進去。
章钺邁步進去,就見裡面香爐裡青煙袅袅,正燃着檀香,郭榮坐在禦安後批閱湊章,旁邊隻有數名随侍的宦官,并沒有外人。
“不必拘泥俗禮,過來坐!”郭榮見章钺進門,便擡起頭放下朱筆,放松地靠向高腳坐榻寬大的靠背。這個很有點像椅子,但卻要寬大笨拙得多。
“臣見過陛下!”章钺知道郭榮心有疑問,見内侍搬過來一張矮榻便順勢坐下,隻是拱了拱手。禮節太多實在繁瑣,這時代見人不是先開口,往往是先拱手。
“淮南之戰,很多将領都有過失,朕也是知道的,然而戰事頻繁,正值用人之際,務求人盡其才,寬免其過錯也是情非得已。兩次南征糜費甚巨,朕不能再拖下去讓人看笑話,元貞既有良策,不妨直陳便是!”西征打得順利,而淮南還拖而未決,郭榮更添壓力。
“回陛下!文伯相公也說到了後勤,臣說的是進兵之策,而陛下委以重任,臣自當盡力!至于行營如何組建的一些細則,容臣回去找出征将士了解詳情,十天之後必有湊書奉上!”章钺回道。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他之前了解不是太詳盡,很多是靠戰報,以及李處耘等人通過軍情司通知他的消息,加上一些臆測所推斷,并不能保證千真萬确。
那麼行營重組,精兵如何重編就值得商榷了。何況這還要李重進、趙匡胤配合,以及三司張美的支持,并不是簡單的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