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章钺準備就緒,即将進兵涼州之時,王樸經十多天從泾州到了西京洛陽。而此時,皇帝郭榮已于正月初八率禁軍親征淮南。本來符皇後勸谏郭榮不宜親征,郭榮未聽從,符皇後便随駕同行。
王樸路上聽說了,便打算親赴淮南向皇帝複命,因為有些事口述比較好,而且他也想去淮南觀察戰事進展,便轉道南下。
至正月二十二的傍晚,王樸終于趕到穎州下蔡,這裡位于淮水與淝水交彙口處,壽州城隔淮河相望,皇帝率禁軍宿營在城内,已于這天下令将西面的正陽浮橋遷移到下蔡,命各軍包圍壽州。
之前在路上,王樸便聽說了戰局大概。宰臣李谷為淮南道前軍行營都部署,知廬、壽等州行府事,許州節度使王彥超副之,自去年冬天率兵南下,臘月破南唐軍于山口鎮,但自今年開春攻打壽州很不順利。
南唐北面行營都部署劉彥貞,領兵三萬距壽州城兩百裡的來遠鎮屯駐,派戰船數百艘前往正陽,造成攻擊周軍浮橋的态勢。
因為正陽浮橋建在穎水與淮水交彙處,地處壽州城西約百裡,李谷屯兵下蔡,擔心浮橋被截斷造成腹背受敵的局面,打算率兵退守正陽浮橋。
後皇帝到達,下令李重進先率兵趕赴上蔡,主力随後跟進,以策應李谷。不想此時李谷上湊說,擔心浮橋被攻擊,勸郭榮停駐穎州,與李重進等将領們商議,先阻擊劉彥貞部的戰船水師,保住浮橋再等待時機。
郭榮看了湊報很不高興,下诏以李重進代李谷為淮南道行營都招讨使,讓李谷判壽州行府事,實際就是轉而給李重進負責後勤。
李谷畢竟是文臣,統兵難免有些瞻前顧後,李重進到達正陽,果然大破南唐軍,陣斬劉彥貞及其部屬首一萬餘人,生擒偏将鹹師朗,獲軍資器械三十萬件,戰馬數百匹。
郭榮接報大喜,打算親自指揮攻打壽州,這才由陳州、穎州轉到下蔡。王樸進城時便向人打聽,聽說皇帝行在設于城東一座臨時清理出來的大宅,便先去求見。到了門前下馬,恰好見内殿直都知馬仁禹出來,便讓其通傳。
馬仁禹高平之戰時護駕有功,授為控鶴弓箭直指揮,頗得郭榮信任,進去通報後很快就出來了,帶王樸入内。天色有些暗淡,快到了掌燈的時候,庭院裡到處是按刀侍立的内殿直甲士。
到了中庭正堂上,郭榮正在接見随駕南征的樞密副使魏仁浦、翰林學士窦儀,見王樸進來,便招手示意讓他在旁坐下先聽聽。
“壽州為淮北重鎮,一向是南唐北上寇掠的前沿重地,城牆高近四長,臨淮水四面有護城河,欲攻城非常困難,僅有發石機弩炮等也有不足,要麼諸軍蟻附,要麼發掘護城河排水,這就需要大量丁夫。”魏仁浦有些發愁,征調民夫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
“如今戰事一起,陳、颍、徐、蔡諸州庶民皆不得安甯,可就近征調。”翰林學士窦儀立即跟着進言。
“可行!那就拟诏明日下發!”郭榮微微皺眉,想了想又道:“另外,下蔡浮橋搭建速度要加快,淮水一線戰事暫時難有進展,可命潭州武平節度使王進逵、朗州武安節度使藥重遇為南面行營正、副都統,率兵攻打南唐鄂州、江州。”
“陛下此策甚好!臣等告退!”魏仁浦見王樸進來一直沒開口,估計他有事要進湊,便與窦儀兩人起身告退。
“王卿為何不出聲,對于攻打壽州可有什麼建議?”郭榮轉頭看向王樸問道。
王樸一聽,連忙起身抱拳拜道:“臣在想,去年夏季王景、向訓、章元貞等人攻取秦鳳、興元府,勢如破竹,一鼓作氣,前後僅兩三個月便完成作戰部署,不但沒消耗多少糧草,反而從蜀中增加大筆進項,何也?一來采取章元貞之策,各軍都有明确的作戰任務,逾期不能完成便是失職。二來所部都是精兵強将,各有獨當一面之能,所以能速戰速決。”
郭榮點點頭,想想還真是這樣,不由問道:“那王卿的意思是,如今攻淮南也不必統一協調,而是各軍分路進攻麼?”
“正是!臣建議陛下分兵,以中路壽州為主,東路以攻楚、泗,西路攻取蕲、黃、鄂諸州,隻要諸将士用命,一年打下來不成問題。”
郭榮面露思索之色,心中有些猶豫,若分兵進攻,那就要另行任命兩路統帥。這次南征雖然是抽調禁軍四萬為主力,但禁軍将領都位兼節帥,淮南各鎮也全部參與,非資曆深厚的重臣,難以讓這些節帥們聽令。
“策略是不錯,但有點難以施行,待攻下壽州再說吧!”郭榮心有顧慮,若壽州攻克,這些将領們看到希望了,打順風仗自然是人人争先,否則一旦遭遇挫折,反而折損銳氣。當下也不就這事多說,便問:“章钺私改軍制有什麼說法?”
“章钺的理由還是如湊章上所言一緻,編制行伍也說得很清楚,陛下請禦覽!”王樸說着便将章钺關于改制的具體報告呈上。
一邊内侍上前接過,轉遞上前。這時天色有些晚了,能見度降低,郭榮便命内侍掌燈,拿起湊折看了一遍,若有所思,想了想問道:“依王卿之見,若禁軍也照此改編是否可行?”
“回陛下!恐怕行不通。章钺所改軍制是縮小了編伍,公然加設了監軍。而禁軍自營以上編制很大,成份複雜。若改的話,意味着将領們所領兵力減少,再加設監軍,更讓将帥們心生不滿,眼下又正是用兵之時,并不合适!”王樸勸谏道。
“這種編制确實不錯,可惜了!章钺的彰義軍隻能作為一個特例,若這次打下涼州就下頒诏特許吧,否則恐引非議啊!”郭榮無奈,他很理解章钺改軍制的目的,無非是加強掌控,避免軍官帶頭兵變、未戰先逃等危險因素,而且對河西用兵則正好對應,但皇帝是不能開這個口的,适當的懲罰必須要有。
“禀陛下!章钺請臣轉湊,應派能臣幹吏加強對關西各地的治理,别外會州發現有鐵礦,請示是否開采?涼州若平,還需再移民才能長治久安。”王樸隻轉湊,并不提自己的意見。
“哦……鐵礦?朕記得會州建了馬場,另外又産鹽,但一直沒派遣官員,由泾州掌着,現在是時候了。可命太仆寺于會甯分置上牧監,專營馬場之事;少府可派員分置諸冶監,掌鑄兵農之器,給軍士、屯田居民以用。還有鹽場,是否都由榷稅使兼管?”
“榷稅使級别低了一些,臣以為該設立觀察使統管泾源政務,若加上涼州戰後移民,這又是一件繁瑣的事。觀察使可兼管泾源、河西兩鎮,駐地設在會甯,就近監掌榷稅。”王樸考慮比較全面,依這次關西之行所見所聞,覺得有必要加強對泾源監管。
雖然章钺一直否認兼營鹽、馬貿易,但王樸猜測,關中最大的惠和商行肯定與他有關系,但這些卻不好提出來。
“甚好!關西赴任的人選朕需要考慮一下,卿且先下去休息,擇日攜诏書回京,讓吏部派員。”郭榮心中尋思,觀察衙署兼管兩鎮是沒什麼問題,但人選一時有點難以物色,因為淮南拿下來,又需要大量官員充職。
正月二十三,郭榮下诏:征發宋、亳、陳、颍、徐等八州數十萬丁壯來壽州攻城,晝夜不停,蟻附不斷。
随後,又命趙匡胤率部出擊,在渦口大敗南唐一個軍,并斬殺兵馬都監何延錫,繳獲大小戰船五十餘艘。又有壽、光諸諸巡檢使司超奏報,在盛唐破唐軍三千,擒獲都監高弼等将領,繳獲戰艦四十多艘。
至二月初,下蔡浮橋架成,民夫們陸續到來,随禁軍各部渡河,抵達壽州城東北,一面開挖護城河,将河水引入淝水,一面随禁軍攻城,但效果奇差,仍是難以登城。
壽州堅城,非短期可下,郭榮并不着急,親自上陣督促諸軍攻城。至二月初五,郭榮接報,南唐軍皇甫晖、姚鳳率兵數千從廬州合肥來援,便命趙匡胤率馬軍兼程急南下,奔襲滁州西北定遠縣東面的清流關,以阻截皇甫晖北上壽州。
趙匡胤率馬軍趕到清流關,皇甫晖率兵列陣于關城外的山坡下。趙匡胤便讓前鋒出擊,自領兵繞到山後沖擊皇甫晖後陣。
皇甫晖大驚,率兵敗走滁州,至城東一條小河,見趙匡胤率馬軍追來,想要斷河橋據城而守。趙匡胤見河水不深,便引馬軍直接涉水過河,緊追皇甫晖到城門下。
皇甫晖無奈,一面喝令敗兵列陣,一面打馬出來喊話道:“你我各為其主,何不列陣而戰?”
趙匡胤笑着答應了,等皇甫晖指揮敗兵亂糟糟地列隊,突然下令全軍沖鋒,并伏在馬背上一馬當先,放聲大吼:“我隻取皇甫晖,你們不是我的對手!”
皇甫晖所部本是敗兵,形同驚弓之鳥,他這一喊,那些敗兵就開始奔逃,反留下皇甫晖走脫不得,留在了後面。趙匡胤快馬沖殺,一劍刺中皇甫晖後腦并将之生擒,又趁亂抓住了副将姚鳳,一舉突進滁州城内。
數天後的晚上,恰逢趙弘殷領兵經過滁州城下,傳令趙匡胤開城門迎接。不料趙匡胤十分的裝逼好虛名,在城頭喊道:“父子雖然最親,但城門開啟是國家大事,不敢随便從命。”
捷報飛抵壽州行在,郭榮接報,命翰林學士窦儀前去滁州清點府庫物資以充軍用。
窦儀是薊州漁陽人,和趙匡胤也算是同鄉,到達滁州後,見趙匡胤按例出城相迎,便暗示賣好,笑道:“城池攻克之時,你把府庫取光也沒事,一旦我進城登記物資在冊,沒有诏令,你就不能動了。”
“我自然明白,城池攻克,府庫也為官有,我豈能擅動!”
窦儀暗暗驚訝,他當然不會認為趙匡胤不領情了,回報皇帝郭榮時,少不得又為他美言。郭榮聽了大為欣慰,讓範質舉薦人選前往滁州。
範質便舉薦左金吾衛将軍馬崇祚前往主持州事,趙普為滁州軍事判官。趙普也是薊州人,原在永興軍劉詞帳下為幕僚。去年劉詞病逝後,便舉薦趙普回朝,但至今未得大用。
到滁州上任與趙匡胤共事,處理州事精明幹練,表現得很有理政經驗。适逢戰後亂兵逃竄為盜,趙匡胤抓獲了百餘人準備處斬。
趙普請求先審訊明正律法,一一明确盜寇所犯罪案,結果有七八十人都是逃兵,并沒有什麼大罪。趙匡胤大為驚訝,認為趙普是大才,與其交談頗為相得,想招攬為己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