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你坐,外面挺冷的,我給你倒杯熱的喝。”蘭妮頭也不回地招呼牧黎。
“謝謝少校。”牧黎進了辦公室,開始四下打量。
蘭妮的辦公室很寬敞,裝修精緻,布置得很有品味。她似乎很喜歡高檔茶杯,辦公室裡專門放了一個餐具櫃,裡面全是精緻的茶杯茶壺。牧黎暗自咋舌,果真是大小姐,現在總算看出來了。
“你喜歡紅茶嗎?”蘭妮問。
“呃...我不大懂這些。”牧黎回答。
“我知道。”
牧黎:“......”那你還問,成心酸我呢?
“所以我給你泡的是咖啡。”蘭妮将一杯咖啡遞到了牧黎面前。
牧黎接過,說了聲“謝謝”,然後打算放在手邊,暫時不喝。沒想到蘭妮一直盯着她看,還補充了一句:
“不燙的。”
牧黎不好意思了,隻得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剛入口她眉毛鼻子眼睛全皺成了一團,這味道...太刺激了!這咖啡居然是鹹的,而且是齁鹹齁鹹的,再加上天生的苦味,簡直讓她差點沒吐出來。若不是靠着她驚人的毅力,才把這口咖啡咽下去,恐怕這會兒她已經噴出來了。
“少校....你放了什麼進去啊...”牧黎哭喪着臉說道。
蘭妮笑得很燦爛,說道:“啊,我好像把鹽當成糖放進去了,你看我,真是迷糊呢,實在是不好意思啊。”
這女人!剛說她迷糊,她還真迷糊上了?沒想到報複來的這麼快!牧黎此刻有種掐死蘭妮的沖動。
一杯水遞了過來,蘭妮依舊笑着看着她不說話。牧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那白水她愣是猶豫了半晌才抿了一小口,嘗出就是普通的水,她才敢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好了,你還沒吃飯吧,我已經讓我的助理去買飯了,我們先談事情,等會兒飯到了,咱們再一起吃飯。”蘭妮恢複了正經,牧黎覺得有點心累,實在不知道大小姐什麼時候又給她下個套,耍她一耍。
蘭妮沒有給牧黎太多的時間,直接開始了正題。
“今天主要有三件事要交代你。
第一、最迫在眉睫的,瑪麗和朵拉母女倆後天的體檢。”
她點開手環id,将一份電子證書發到了牧黎的id上,繼續說道:
“時間太短,我暫時沒能找到可靠的人給她們做擔保人。所以這一回,我親自作擔保,這是擔保書,你到時候帶着母女倆到斯泰爾斯大區的陣營測評所,直接找那邊的所長,出示這份擔保書就行,那邊的工作人員隻會刷一下母女倆的id做記錄,多餘的事他們不會幹。”
“這沒問題嗎?”牧黎問道。
“怎麼,擔心我個人的擔保效力?”蘭妮揚眉回道。
“不是,我是擔心這麼做會不會太紮眼了。你畢竟是聯邦内的知名人物,這麼突然地給一對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母女倆做擔保人,很難不引人懷疑的。”牧黎說道。
蘭妮笑了:“這個你不用擔心,斯泰爾斯大區陣營測評所裡接待你們的是我的人,不然我幹嘛讓你們繞那麼遠的路專門去斯泰爾斯做體檢?我要是沒有準備,絕不會冒這個風險的。”
牧黎心道:看來我還真是白擔心了,大小姐這麼狡猾的人,怎麼會不照顧自己的安全。不過說起斯泰爾斯大區,那裡可是原主牧黎的籍貫所在地,也是8歲後一直生活的地方。這次體檢還偏偏安排在了這裡,牧黎心裡總有種莫名的感覺——大小姐這麼做是故意的。
“隻是你們最好還是低調行事,不要引人注目,否則事情會變得很麻煩。”蘭妮補充道。
“嗯,小心駛得萬年船,我明白。”牧黎鄭重點頭。
蘭妮頓了頓,拿過牧黎剛喝過的水,就着杯口喝了一大口。牧黎看着她濕潤的紅唇覆蓋在自己剛剛喝過的位置,莫名咽了口唾沫,随即移開了視線。
“這第二件事,就是關于杜波·斯考特和她手底下的星火組織。”
“對,我正要問你,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是還困在阿瑞斯,還是已經逃出去了?”牧黎連忙道。
蘭妮無語地看了她一眼,那意思分明就是在說:你安靜點,我正要說呢。
“他們混在三中隊内,已經離開阿瑞斯大區半個多月了。現在大概到冒險者之城了,我知道的訊息就這麼多,五天前,為保萬無一失,我已經和他們斷了聯系,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們具體在哪裡。”
牧黎點頭表示理解:“隻要他們還活着就行。”
“你就不好奇這個星火組織?”蘭妮看着牧黎道。
牧黎沉吟了片刻道:“反正不外乎叛變者團結起來的組織,多半是為了給叛變者謀福利的吧。或者更激進點,要做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還真不是,他們沒有那個實力和膽量。具體的性質和你說得差不離。但他們一直在謀求叛變者的人權平等,為此,已經努力了十多年了。你有沒有聽過,叛變者稱呼自己這類人并不叫‘叛變者’,而是叫‘利拜倫’?”
牧黎點頭,那晚在醫院廣場前,她分明聽見一位星火組織的成員大聲呼喚“利拜倫”。
“利拜倫,就是,舊曆時代德語中反叛的意思。他們稱呼自己為反叛者,而不是叛變者,他們希望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推翻現行壓迫所有叛變者的政策,使得叛變者能夠獲得應有的人權,在社會中平等友好地生存下去。”
“原來如此,不過為什麼會是德語?”牧黎奇怪道。
“因為星火組織的第一位領袖就是德裔。”蘭妮回答。
“是誰?”牧黎好奇問。
“不知道。”
“哈?不會吧,你不是說星火組織成立也就十來年嘛,怎麼會連第一位領袖是誰都不知道?即便沒有書面記錄,腦子總該能記住吧。”
“不是忘記了,而是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未曾露面,他與叛變者們的聯絡全部都是依靠一些非常原始的方式,比如在大街小巷内畫記号,隐秘集會時隻是播放變聲錄音。沒有人見過他長什麼樣,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年齡多大。唯一的猜測,就是他有可能是德裔,然而這個猜測也隻是猜測而已。”
牧黎的雞皮疙瘩莫名爬了上來。
“自從十年前杜波老師成為叛變者後,這個無名氏才正式任命杜波老師成為星火組織明面上的領袖,而他自己隐退,幾乎不再出現了。所以杜波老師其實是第二代領袖。星火組織截至阿瑞斯大屠殺事件之前,分布在西方和個别中部大區和城市活動,以阿瑞斯為中心,在緩慢擴散。不過現在....我預測可能主據點要轉移到冒險者之城了。但是冒險者之城就沒阿瑞斯那麼單純了,那裡龍蛇混雜,想要站穩腳跟,很難。”蘭妮一點一點分析道。
牧黎鎖着眉頭仔細思量蘭妮所說的話,這些訊息她是第一次得知,需要時間消化。蘭妮也沒有急着說第三件事,給了牧黎時間。這時,傳來了敲門聲。蘭妮說了聲:“進來。”門被打開,一位穿着軍裝常服的女軍官走了進來,手中提着打包的飯盒。她看起來很年輕,不過20剛出頭,上士軍銜,大約是技術軍職。面容是西亞人的面孔,戴着一副黑框眼睛,長得嬌小可人。
“少校,午餐買回來了。”女上士說起話來簡直判若兩人,冷冰冰的好似一台機器,面上也沒有絲毫的表情。
“好,我都餓了,放這吧。”蘭妮好似習慣了,一點也沒在意她的态度,反倒和牧黎介紹道:
“牧上尉,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研究助手,目前大三生在讀的阿伊莎·阿普杜拉·伊丹·拉赫德·納賽爾·沙特上士,百年前沙特王室的後裔。”蘭妮眼珠子轉了轉,笑着繼續道:“他們阿拉伯後裔有一個規矩,稱呼對方得喊全名,否則就是不尊重人家。牧上尉,你稱呼一遍聽聽看吧。”
牧黎光是聽名字就覺得懵了,還要自己稱呼一遍?
“牧上尉喊我阿伊莎就行。”沒想到這位阿伊莎根本就沒有配合蘭妮惡作劇的心思,直接給了牧黎台階下。
牧黎默默地擦了把冷汗。
蘭妮雖然被戳穿,但倒也沒動怒,對阿伊莎說了一句:
“我們還有點事要談,你先去休息吧。”
“是,少校。”阿伊莎很幹脆地回答,然後就退出了辦公室。
蘭妮拆開飯盒,一份咖喱雞排飯,一份海鮮炒飯。她問牧黎:
“你想吃哪個?”
牧黎猶豫了片刻,指了指炒飯。蘭妮笑着将炒飯推給她,道:
“嘗嘗咱們最高軍事學院食堂的手藝吧,本來我是想買中餐給你吃的。”一邊說着,她一邊捧起了咖喱雞排飯。
“沒關系,不是非中餐不可,海鮮炒飯我蠻喜歡吃的。”
“是嗎?我以為你最喜歡的是咖喱雞排呢...”蘭妮慢條斯理地挖了一勺子咖喱雞排飯送入嘴裡,眨着鳳眸意味深長地看着牧黎。
牧黎背後再度沁出冷汗,舔了舔唇,道:
“海鮮炒飯我也喜歡吃的,換換口味嘛。”說着捧起飯盒吃了一大口,掩飾自己内心的慌亂。
蘭妮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然後視線轉移到自己的食物上,一邊用勺子慢慢撥着食物,一邊繼續道:
“這第三件事,是關于貝利的事情。”
牧黎擡眸看了她一眼,等待她的下文。
“貝利還在深度昏迷之中,目前就安排在魯道夫軍事學院的附屬醫院裡住院,但是這件事并未對外公開。從9月16号到今天11月7号,已經将近兩個月了,暫時還沒有發生什麼事。這是我父親的安排,他的意思是,保全貝利的安全,等蘇醒後再談此事。但是醫生的說法是,貝利傷到了腦部,很難說什麼時候能醒來,即便醒來也很難保證是不是智力健全,能夠回歸正常的工作生活。”
“那她被陷害這件事,就沒有辦法平反了嗎?”牧黎皺眉問。
“辦法不是沒有,但需要冒險。”蘭妮說道。
牧黎沉默片刻,眼神投向蘭妮,沉聲道:“你要拿她做誘餌?”
“對。”蘭妮幹脆承認,“對方對她的殺心不會消減,她一定掌握了比蟲潮更加讓對方忌憚的情報。但是對方目前按兵不動,是打算觀察形勢,再做下一步判斷。既然對方舉棋不定,那麼這步棋,我可以誘導對方走到我想要的位置來。”
“少校,我想你應該清楚這對貝利來說是很不負責任的,我們無法百分百保證一定能護住她的安全,況且她現在昏迷,并不能發表她自己的意見。”牧黎道。
“我明白,非常時期行非常手段,貝利我絕不會讓她死,她對我還很重要。”蘭妮說道,随即看了一眼牧黎,語氣軟下來,征詢道,“我想你可能會不同意,我想知道你怎麼想的。”
牧黎放下飯盒,沉吟了片刻,說道:
“少校,我明白,你做這麼多事,報仇的心思占絕大多數。我也想報仇,畢竟我差點被害死。但是把他那樣一個高高在上的人拉下來,是需要冒很大的風險的,我心裡沒有一點底。内奸埃莉薩死得不能再死,聲呐裝置也燒毀了,最直接的證據消失。即便到時候你用貝利釣魚,釣出來的魚也不一定就是我們想要的,反而有可能會引火燒身。如果對方直接來針對你,你又該如何是好?”
“這是博弈,我們都是在拼布局和謀劃,誰更高明誰就是勝者。我想看看,究竟是我更聰明,還是那個人更老奸巨猾。你放心,下棋人明哲保身是首要原則,我隻會動用我的棋子,而不會暴露我自己。必要時,我會棄車保帥。”蘭妮說得非常直接,說這話時,她那漂亮的鳳眸裡甚至閃爍着興奮的光彩,她是真的很沉浸于這種危險的鬥智遊戲之中。
然而牧黎卻莫名的心寒,她忍住心下的不快,說道:
“如果少校這麼有信心,我自不會多說什麼。不知道,哪裡有我牧黎可以幫忙的地方?”
“我不會讓你幫忙,你隻是知情人,因為你有權知道這些。”
牧黎詫異地看着她。
蘭妮低頭繼續撥弄碗裡的飯,低聲說道:
“你也知道這很危險,所以...我不希望你摻和進來。你來蓋亞,是來搏前程的,你要在學院裡好好上課,在軍警裡好好幹,未來争取能越升越高,坐到更高的位置上。我不會讓你做任何有可能影響你前程的事情。”
牧黎有些窩火:“少校,既然如此,你不如什麼都不和我說更好。”
蘭妮看着她,突然笑了,笑容莫名有些苦澀,她沒有回答牧黎。
“少校還有什麼事要告訴我的嗎?”牧黎壓抑着怒火說道,看也不看蘭妮。
“牧上尉...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你都有可能聽不進去,但我還是要說。對你身邊的人多留心眼,不要輕易地去相信任何人,特别是......”
牧黎“唰”地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怒氣沖沖地打斷她的話道:“感謝弗裡斯曼少校的款待,告辭了!”
說罷她拉開辦公室的門就走,步子剛邁出門,就聽蘭妮冷聲說道:
“站住!别忘了,你還欠我一個約會。”
“我會履行承諾。”牧黎頭也不回地回答,然後很快消失在了門口。
蘭妮眼神若寒冰地看着半開的門,“啪”地一聲,将手中飯盒丢在了茶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