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跑到竹林,發一就看到了擋在前面道路上的楊九堡,以及他身邊的海賊敢死足。
同樣,楊九堡也看見了他們。
不知為何,原本被烏雲層層遮蓋的月亮此刻也露了出來,月華如水,自夜空傾瀉灑在衆人的臉上。
每個人此刻都似乎散發着一種蒼白的光輝。
發一和石頭等人無不震驚,就在白天,楊九堡的父親還因為勾結海賊的罪名被砍了頭,而此刻,他竟然又和海賊勾結在了一起。
“哥,怎麼辦?”石頭盯着遠處神态嚣張的楊九堡,嘴裡喘着粗氣,這一路奔跑,他早就力氣枯竭了。
發一也想不到楊九堡竟然會和衛城的仇敵勾結到一起。
對面,楊九堡趾高氣揚,舉着一束火把喊道:“哼,你們幾個賤民,還要企圖逃跑麼?識相的就乖乖待在原地,等老子過來,不然的話,我讓你們都不得好死!”
“走!”發一看到楊九堡醜陋的嘴臉,幾乎就要作嘔。
五人幾步便竄進了身旁的黑暗中。
楊九堡大袖一揮,道:“弓箭手,放箭!”
十餘支冷箭立刻齊齊射到,嗖嗖竄入五人之間左右,發一和石頭幾乎全身被汗水濕透,氣息已近厮絕。
五個凄涼的身影,在此凄涼之夜,在凄涼的山道上發足狂奔。
而飛雪小姐靠在發一不算寬大的背上,卻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全。
她将臉輕輕靠在了發一的肩膀上,視線随着發一深一腳,淺一腳的步伐而上下起伏。
黑暗中的逃亡,竟然在這一刻也顯得如此甯靜。
直到發一爹的一聲慘叫,打破了這甯靜的寂寥。
“啊……”發一爹已竭盡全力仍住了後背傳來錐心的痛意,但鐵箭穿兇,饒是他咬破嘴唇仍是忍不住自己下意識的慘叫。
潺潺血水從發一爹的兇膛,貼着濕透背脊流淌下來。
石頭滿手的血,一顆心髒似乎要即刻爆炸一樣,喊道:“老爹,你怎麼了?”
發一爹的慘叫讓大家停了下來,李狀離石頭最近,他聽到滴答滴答的血水聲,伸手向前一摸,再湊到眼前,頓時眼前一黑,雙腿發軟跌倒在地,口中驚恐喊道:“血,血,福伯流血了!”
發一背着飛雪,心裡忐忑不安,他走到後面,借着月光一看,頓時吓得魂不附體!
隻見一支長箭正定在他爹的背上,涓涓鮮血不住流下。
“爹……”發一驚呼。
飛雪也從他背上看到了發一爹中箭的慘景,忍不住閉上了眼。
“快……放我下來……”發一他爹說話比較吃力,但言語卻十分堅定。
發一将飛雪從背上放了下來,看到如此慘景,飛雪已是滿眼熱淚,而李狀也在喃喃哭泣。
“爹,你怎麼樣了?”發一看着他爹的傷勢,和李狀,飛雪将他爹扶到一塊石頭上坐好。
發一爹道:“放心吧,還死不了。”說着,他氣喘如牛,嘴裡又嘔出一口血出來。
發一頓時淚水湧了出來。
他爹拍了拍他的手,道:“堂堂男子漢,哭什麼?以前在船坊挨棍子的時候,也沒看見你哭。”
發一鼻子算得厲害,嘴裡隻說了個“爹”字,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其餘人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有發一他爹就像個沒事人一樣,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強笑道:“我忽然像到一個主意,不如我們就在此地分開逃跑,這樣,我們成功的機會就大一些。”
說到這裡,他又苦笑了一番,道:“本是想我們能一起去到大唐過我們想要的生活的,看來這個願望,隻怕要落空了。”
大家當然知道發一爹的意思。
發一堅定道:“不,爹,我們絕不分開,我剛才說了,我們要死一起死。”
石頭和李狀過來握住發一的手,道:“對,要死一起死,我們絕不分開。”
飛雪小姐走過來看着四人,雖然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她的目光,她的神态,已經在告訴大家她對于死亡的無畏和淩然!
她勢必會和大家一起共存亡!
發一爹慘然一笑,悲恸的血淚此刻滾燙如沸,道:“糊塗!”
他強忍着喉嚨湧動的鮮血道:“我糊塗了一輩子不夠,難道你們還要跟着我糊塗下去嗎?”
“就算我們全部都死了,難道那些海賊會因為我們的共同赴死,而悲恸,傷心?”他布滿角紋的眼此時竟閃爍着熾熱的光輝,道:“隻有我們的親人,朋友,才會因為我們的離去而傷心,悲痛,而海賊,則隻會嘲笑我們的愚蠢。”
說道此處,他從未灼熱的目光竟變得堅定而富有活力:“我問你們,若是你們都死了,誰來為慘死的同胞們報仇,誰來為逝去的家人們雪恨?逍遙法外的海賊依然逍遙法外,而失去親人的苦難民衆則會更加因為你們的感情用事而悲痛!”
發一爹的嘴唇發着抖,這樣的話,他從未在任何人面前說起,哪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但這一次他算是看清楚了,就算他兢兢業業在船坊做事一輩子,隻要海賊一夕前來,整個衛縣的光輝和繁榮,還不是被洗劫一空嗎?
發一爹歎了口氣,喃喃道:“其實你知道,自從你母親被海賊擄去,我的心也就死了,這麼久以來,是我對不住你,爹也不奢望你的原諒,隻求你這最後一次,不要違背爹的心願。”說罷,發一爹竟撐着最後一口氣,發足向一處山路奔去。
他一邊奔走,一邊用雙手拍打兩側的灌木。
發一熱淚盈眶,悲痛不止,道:“爹,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一直以來沒有理解您。”說着發足追了上去。
他一直以為他這個爹隻會醉酒做事,誰曾想他心中竟藏有這麼多的悲傷。
石頭和李狀哭喊着抱住了發一,三人齊雙雙望着老爹奔走的方向,老爹竟然一次也沒有回頭。
巍然奔向那于黑夜之中,向他敞開着的死亡之路。
飛雪亦泣不成聲。
忽聽得遠處楊九堡嘹亮的聲音在黑夜中響起:“他們在那裡,給我射!”
說罷,十幾支冷箭如飛蝗一樣撲向遠處的山道。
發一隻覺得心猛的一痛,然後天和地都失去了色彩。
他知道,那個他讨厭的整日酗酒的男人,已經和母親一樣,永遠離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