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三章 歸來
十一月的某個清晨,京都百官如往常一般早起,在晨曦微露中,入正陽門,經金安橋,上百階。
天氣漸寒,這個時候的風帶着冬日的蕭瑟,這些在寒風中候了許久的大臣們隻覺得寒氣絲絲透進厚重官服,以至于連穩重的腳步都顯得稍稍加快了些,隻想快些進大殿暖暖身子。
就在即将走完百階,崇政殿高柱上盤旋的金龍都隐約可見時,身後忽有隐隐馬蹄聲傳來,真實聲音很小,似乎離得很遠,讓大臣們以為身處寒風中太久,已緻産生了錯覺。
宮中禁止車馬,何況還是縱馬飛馳?
可很快,蹄聲便由遠及近,逐漸清晰,逐漸響徹耳鼓。
衆人吃驚之下回頭,但見視線所及處,一隊黑衣鐵騎挾風破浪而來,在巍峨高聳的宮牆下,在寬闊平坦的通道中,如一股黑色波濤層層遞進,正中央,簇擁着一團燃燒火焰。
那火焰如此絢目,如此張揚,讓人不由得眯起了眼,有些驚心,卻更想看得清楚一些。
近了,終于近了。
等到黑浪湧至近前,才看清當先一人眉如黛,眸如星,容顔清絕,清麗無方,那一襲寬大披風在身後随風翻飛,如紅雲,似烈火。
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的是面容,這樣出色的容貌氣質,若見過,絕不會忘。
熟悉的卻是眉眼之間的那分英氣,那分銳利,那分沉靜,那分桀骜,像極了一個人。
也隻有那個人,才有縱馬闖入皇宮的膽色與底氣。
鐵騎奔馳至通道盡頭,眼見再往前便是衆人所站的玉石百階,衆人的心皆提起,卻見那紅衣女子倏然提起馬缰,駿馬長嘶,直立而起,馬背上的女子穩如磐石,刹住了去勢。
身後那十八鐵騎亦是如此,整齊劃一,馬聲齊鳴,氣勢逼人。
“鎮南王到——”十八名鐵騎齊聲高呼。
一聲“鎮南王”,讓在場的官員皆是一震,盡管心中隐約已有答案,在親耳聽到來者身份之後,依然難掩心頭震動。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雲微瀾。
三分像當年的雲天暮,七分像聖女流雪紗。tqR1
而同樣讓人驚訝的是,那一聲高呼竟出自女子之口,剛才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一人身上,此刻才看清,後面那些黑衣鐵騎竟然都是英姿勃發的女子。
位于隊首的,更是一張很多人都見過的面孔——正是郁相的千金,随雲微瀾一同消失的郁明珠。
隻是,此時此刻,郁明珠哪裡還有半點閨閣小姐的模樣,堅毅的臉龐與冷硬之氣一如她身上的黑衣,讓人不敢輕視。
位于文官前列的郁相太陽穴重重一跳,不由握緊了袖中的雙手。
雲微瀾端坐于馬背上,清冷雙眸微微一掃,漫不經心至極,百階上的官員卻心頭一跳,都覺得她的目光從自己臉上劃過,不由自主地就想閃避。
一眼掃過,雲微瀾翻身下馬。
身後十八騎亦緊随其後,下馬肅立一旁。
雲微瀾緩步走向玉石階。
及腰長發高高束起,系以黑紅二色發帶,随青絲一同飛舞,一身紅衣映襯玉顔,繡帶緊束纖腰,勾勒出起伏曲線,通身上下,隻有腰間一枚金縷玉佩,除此以外,再無一物。
這是雲家的火雲令,在上次信使送來的信中,雲微瀾提出了歸還的請求。
她朝衆人一步步走來,每一步平穩堅定,擡眸間,眼梢微挑,威勢自成,淩厲之氣讓人不敢直視。
半年前被人追趕逃亡的女子,以如此霸道如此震撼的方式回歸,帶着無盡的榮耀,帶着無盡的輝煌,向世人宣告她的歸來。
所經之處,無不退讓。
高處,文璟靜靜凝視着那抹身影,沒有絲毫的陌生,隻因為,她還是她,不會因為容顔聲音的改變而成為另一個人。
有些人,天生便不是那籠中的雀,可百般錘煉,可自立于天地,不嬌弱,不依附,比如,他的小八。
經曆過世事與烽火的洗禮,她褪去了所有的浮躁,沉穩之中是她獨有的張揚,一個眼神便可讓人心生膽戰。
他的小八,長大了。
“師哥。”經過一名年輕秀逸的男子時,雲微瀾停住腳步,對他微微一笑。
這是她露出的第一個笑容,忽如百花盛綻,融化那層凝結的寒霜,讓人移不開眼。
這是她說出的第一句話,如清泉繞溪,流水叮咚,沒有尋常女子的嬌軟,卻再不是原先的男子語聲。
許承玉鼻子有一瞬間的酸澀,唇邊笑容卻如春風拂柳,暖如煦陽,“師妹。”
隻有他自己知道,需要多大的努力,才能壓下喉頭那絲哽咽,不露一絲痕迹。
這一聲師妹,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讓所有人都聽見。
雲微瀾的唇角輕輕上揚,點了點頭,繼續往上走。
腳步再次停下,她轉身,面對一名不苟言笑面容闆正的老者深深作了一揖,神色肅穆,“恩師。”
許伯年胡子抖了又抖,嘴唇動了又動,最終輕輕托起她的手臂,隻說出一句話,“回來就好。”
雲微瀾便又笑了。
許承玉看着她的側臉,忽然想起以前曾聽過的一段話。
“前途未蔔,但路在足下,前程非流言所能制,是英才,必有鵬程萬裡一日。我非命煞孤星,自有喜星盈門,他日必将兒女繞膝,和樂一生。恩師隻需保重身體,待來日,我請恩師上座,享我之譽,受我之拜,我兒皆是恩師之孫,請他共享天倫。”
铮铮言語仿佛猶在昨日,今日,她已是鵬程萬裡,以己之身實踐了承諾。
一聲恩師,一記長揖,說過的話,她從未忘。
隻是,以她如今的身份,卻不知這樣的舉動是會吓着人的麼?
師妹,一半諾言已經兌現,但願你能将另一半也付諸行動,師哥等着喝你一杯喜酒,你的恩師還等着享受天倫。
纖瘦而筆挺的身影再度往前,鮮紅披風掃過玉階,每一步都扣人心弦。
腳下的路,總有盡頭。
待到了階頂,雲微瀾緩緩擡頭,漆黑幽亮的眸光,終于,與那人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