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設局
“是麼?”皇帝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與許承玉,何時走得這般近了?”
雲微瀾平靜答道:“微臣與許大人走得并不近,隻是因為許伯年許大人對微臣有舉薦之恩,可謂是微臣恩師,是以,與許大人才偶爾多說兩句話。今晚也是湊巧了,許大人與微臣入宮時正好走在一塊兒,微臣想到許大人是大理寺少卿,此案怕是最後還要移交大理寺審理,這才請許大人幫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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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顯唇弧抿成一線,這世上哪有這麼多湊巧的事。
皇帝沉沉盯着她,這雲微瀾,分明是話裡有話。
此案移交給大理寺審理,若要真審,皇後與慕容丹豈非還要受審?這是成心要将皇室顔面抹黑才肯罷休?
“皇上明鑒,臣身為大理寺少卿,隻是依法辦事,不敢加以私情,更不敢辜負皇上的期望。”許承玉拱手道,“審理案件是臣的本職所在,便是雲大人不提,臣若知曉,也必不敢袖手旁觀。至于此案如何審,還請皇上示下,臣不敢僭越。”
皇帝緊緊凝視他一陣,面色終于稍緩。
到底不是頑固不化的許伯年,許承玉這最後一句秉承了君臣之道,給事情留下了轉圜餘地。
“皇後身為後宮之主,所有皇子公主都要稱其一聲‘母後’,二公主從小失了母親,皇後想替她尋個貼心妥當的夫婿本是一片好心,隻是用錯了方法。”皇帝徐徐道,“此事等皇後病情平穩了再說吧,眼下便是要責,也無從責起。”
一片好心?好心辦了壞事?
雲微瀾聽着也是笑了,果然不愧為皇帝,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信手掂來。
許承玉垂眸問道:“那王秀清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皇帝看也不看地上倍受煎熬汗出如雨的王秀清,隻淡淡道:“朕不需要連效忠的主子都分不清的侍衛。他既是皇後的娘家人,朕也不好随意處置了他……這樣吧,他喜歡為皇後辦事,以後就讓他留在皇後身邊伺候。楊全才,這事交由你去辦。”
“遵旨!”楊全才連忙應諾。
王秀清漲紅的臉霎時泛出一陣不正常的蒼白,連滾帶爬地撲在皇帝腳邊,不住磕頭,“皇上,我爹就我一個兒子,求您……”
“嗯?”皇帝斜眼看來,冷面無情。
慕容顯重重一腳踢在王秀清身上,喝道:“父皇網開一面,饒你一命,還不快謝恩!”
又轉頭對楊全才道:“楊公公還不着緊去辦。”
楊全才不敢怠慢,立即出去叫了人來,合力将仍在苦苦哀求的王秀清拖了出去。
雲微瀾緩緩吐了口氣,那哭求之聲遠去,她卻并不因此而感到輕松。
王秀清雖然做錯了事,也受到了懲罰,卻以一個從犯的角色遭受了主犯的罪責,想想看,留在後宮伺候皇後的都是什麼人?
除了宮女就是太監。
一個男人不再完整,再也不能稱之為男人,而他的父母,從此失去了兒子,斷了延續香火的繼承,并因此而蒙羞,在世人面前再也擡不起頭來。
皇帝這一招狠啊。
不僅讓王秀清受了重責,且讓她無話可說,再不能死死揪住此事不放,皇後與慕容丹的過錯也就輕輕揭過。
而且,更是借此打壓了王家。
外戚坐大向來是皇帝最為忌憚的事情之一,如今王家借着皇後之勢在朝中占據了舉足輕重的地位,正好可以借由王秀清給他們敲敲警鐘,讓他們心存畏懼。
這樣的心思,隻怕早就有了,今日反倒成全了他一把。
“皇上,既然此事真相大白,不知是否另擇驸馬人選?”始終不曾出聲的文璟這時悠悠一笑,漫不經心地問道。
皇帝眉頭微擰,目光又暗了幾分。
既然事實擺明了非雲微瀾所為,要了慕容憐身子的乃是陳小侯爺,自然不能再讓雲微瀾與慕容憐成婚,否則成了什麼?
但若是取消賜婚,文璟與雲微瀾……
“雲微瀾,你可知罪?”他倏地沉下臉來。
老奸巨滑!
雲微瀾暗暗罵了一聲,撩袍跪下,“臣知罪。”
“何罪?”
“欺君之罪。”
“你倒是明白得很。”皇帝一聲冷笑。
“皇上,請容臣替自己辯解幾句。”雲微瀾不卑不亢道,“當日形勢所迫,皇上也是看到的,若臣不将此事擔下,二公主隻怕活不過那一晚。二公主無辜,臣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走向絕路,隻能先将此事認下,再徐圖之。”
“然而,此事終究非臣所為,且不說為了二公主,就臣自己而言,也不能稀裡糊塗認下完事。是以,在人證物證俱全之下,才有了今晚這一出。皇上乃明君,臣雖欺君在前,但實屬情有可原,皇上若定要因此而治罪,臣亦無話可說。”
她直挺挺地跪在那裡,說的話柔中帶剛,不屈不折,平靜卻又未作絲毫退讓。
皇帝不止一次見過她這樣子,多少知她脾氣,可今晚,他卻有些容不得這樣脾氣的她了。
“好一張利嘴,巧舌如簧,朕若要治你的罪,倒成了朕的不是了?”皇帝冷哼一聲,沉沉盯她半晌,道,“朕且問你,安平王剛才所問之事,你作何想法?”
換不換驸馬?
她眉頭微擰,不是她作何想法,而是皇帝作何想法。
明知對慕容憐下手的是陳小侯爺,卻隻是革了他的職,不許他出門,也不說要治罪,誰知道這皇帝老兒是怎麼想的?
斜側裡,一道眸光溫柔如絮,撫平她心裡那一絲微燥,微垂的眸底便浮起了淡淡笑意。
有那麼一個人,不管何時,總會在她不遠處陪伴着她,哪怕表現得再不着痕迹,再若有似無,依然能感受到那份情意。
心便沉澱了下來,沉默片刻之後,雲微瀾歎了口氣,道:“回皇上,雖說榮華富貴,過眼雲煙,可誰不愛?臣那樣的出身,承蒙皇上不棄予以賜婚,雖然當時事出無奈,可面對這樣的榮耀到底是歡喜的。隻是臣的性子注定無法接受這份榮耀,一來臣受不得别人的算計,不将此事查清永遠咽不下這口氣。二來,與二公主肌膚相親的人畢竟不是臣,當時事出突然,二公主一時無法接受,才出此下策,如今隻要找個合适的機會将直相告之,再慢慢開解,相信她定能心平氣和地接受事實。因此,臣請求皇上收回旨意,這個驸馬臣是萬萬當不得了。”
話落,許久都未聽到回應,頭頂一道目光陰沉,如泰山壓頂般罩着她,似要将她就此壓在山下。
半晌,但聽皇帝沉聲道:“聖旨已下,豈能朝令夕改。此事容後再議,安平王與太子且先随朕去禦書房,關于今晚那蘇和赫連希提出的和親一事,朕想聽聽你們的想法。”
他頓了一頓,看向慕容佩,“老四也一起去吧。”
“皇上說了今晚去臣妾那裡,既然要議事,臣妾還需要等着皇上麼?”始終笑觀此事的明貴妃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嬌笑着問。
“若是晚了,愛妃便先睡。”皇帝看向她,眼裡的怒意淡了幾分。
“那臣妾就不等了。”明貴妃回以一記千嬌百媚的眼波,“皇上若是過來,可不許吵着臣妾睡覺,更不許動手動腳。”
這話不僅大膽,更是露骨至極。
皇帝責怪地瞪她一眼,又無奈地拍了拍她的手,眼裡難得露出一絲柔情。
腳步聲遠去,皇帝似乎忘了地上還跪着個人,走的時候也未叫雲微瀾起身。
“人都走了,還跪着做什麼,快起來吧。”一幅紅裙拖曳在眼前,頭頂是明貴妃的柔媚笑聲。
“多謝娘娘。”雲微瀾一笑,不客氣地站起身來,順便拍了拍衣服上的土。
明貴妃紅唇輕挑,“嘴上謝的就免了,你隻要記得,日後本宮若有需要你雲大人幫忙的地方,别推就成。”
“好說,好說。”雲微瀾笑眯眯地點頭。
明貴妃不再多說,眸光自她與許承玉身上瞟過,輕笑一聲,袅袅而去。
待她走遠,雲微瀾收起臉上假笑,朝許承玉真誠道謝,“許大人,今晚多謝你……”
“我們之間還需要這般客套麼?”許承玉微笑着截斷她的話,眸光溫和清澈,“以後,隻有你我二人時,喚我承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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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寂寂,車輪辘辘,偶有梆子聲打破這份寂靜,報更人蒼老的聲音帶着歲月的滄桑。
雲微瀾靠着柔軟的車壁,輕阖了眸,思緒在停頓在今晚發出的事上。
問慕容佩借來逍遙露與迷亂心志的迷藥,她相信碧葉身邊定不缺這些東西,事實上,慕容佩果不負她所望。
入宮之前,她已跟陳小侯爺打好招呼,讓他按照她的吩咐給王秀清送一壺酒,具體看她眼神行事。
借着文璟将西域舞姬所獻的酒轉贈給她時,将手裡的藥神鬼不知地傳到他手中,之後,文璟借機離席,将桃花豔用在王秀清身上。
之後,文璟将迷藥交給文七,文七選擇了一個十分恰當的時機,王秀清再次中招,神志迷糊之下道出真相。
那時宮宴散,皇帝離席,文璟應慕容丹之約去“聊聊”,這本來就是文璟想做的事,慕容丹既提出,正好順水推舟,并且順便邀了皇帝與明貴妃,以及慕容顯一同“散散步”,這一聊一散,走到附近的禦花園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陳小侯爺在宴席将散之時便按她的指示悄悄出了大殿,暗中盯着王秀清,尾随他來到禦花園,并對他進行了問話。
衛慶侯找不到陳小侯爺,她說她大概知道陳小侯爺去了哪,衛慶侯便讓兩個夫人先回去,随她一同去找人,她見慕容佩閑着無事,便一并叫去看熱鬧,畢竟此事他的功勞不小,看場熱鬧作為回饋是應該的。
當然,許承玉是她一早就約好的,并非臨時起意。
皇帝在如此多的證人面前,又是親耳聽到王秀清的供詞,想掩蓋也掩蓋不了,隻好給出相應懲罰。
由此,不枉她與文璟共同布了這個局,圍場林子裡那件事真相大白,隻要摘去她的驸馬身份,讓慕容憐慢慢接受這個事實,這事便徹底完結。
正有些昏昏欲睡,馬車卻在這時停了下來,雲微瀾算着路程應該還沒出内城,便問了一句,“文二,怎麼停了?”
“有人擋了咱的道。”文二抖了抖手裡的馬鞭,沒正形地回了一句,“要不要沖過去?”
雲微瀾撩開簾子往外一看,扯起唇角一笑,“不必了,人家美酒佳人玩得正開心,沖過去多煞風景。”
馬車華豔,簾高挽,燈微薄,但見紅酥手,綠軟腰,酥兇軟膩,美酒飄香,一人坐享齊人之福。
所幸此時夜已深,商鋪都已關門,街上無人,這招搖的貨才沒引起騷動,否則非翻了天不可。
那車上的人似乎是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從美人兇前擡起了頭,視線正與她對上,頓時笑開,朝她招了招手。
雲微瀾不動,隻伸出食指朝他勾了勾。
赫連希似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托腮望了她片刻,拂開美人手,踩着美人背慢悠悠下了車。
“都保持好動作,若動一下,可是要罰的。”懶洋洋地擱下一句話,他負手踱至雲微瀾面前,“讓你的車夫去跟我那些美人玩去,我上去陪你坐會兒?”
“這我可做不了主。”雲微瀾笑看着對天翻白眼的文二,“随你啊,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坐在這兒。”
“老子不喜歡兇太大的女人。”文二語氣不善。
看得挺清楚嘛。
雲微瀾繃着笑,朝赫連希攤手——人家不喜歡兇大的,跟她沒關系。
赫連希唇弧一彎,未見他如何動作,就已經将她的手握在手中,“沒有美人墊腳,隻好委屈一些,讓你拉我上去了。”
“你要上來呢,就自己上。”雲微瀾也不動,任他拉着手,“要不然,就站着,像現在這樣也不錯。”
文二這廂卻已瞪大了眼,連連朝她使眼色——放手啊,怎麼不放手?這麼配合讓個男人抓着你,讓主子情何以堪?信不信回頭我就打小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