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該分清的還是要分清
話音未落,牆内隐隐傳來一聲低笑,那笑聲似乎有些遠,但又似乎近在耳邊,透過高牆的黑瓦,婆娑的樹梢,如清朗的風,飄渺的雲,輕輕地飄入耳際。
雲微瀾蹭地直起身子,雙目炯炯地朝聲音傳出的地方掃了一眼,随後,慢慢地松懶下來,再次靠回門邊。
“千呼萬喚始出來,你是有多千金小姐啊。”她仰頭一聲歎,“見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
門内的侍衛在那聲音出現之後雖然還是一身冷意,但态度明顯不同,雲微瀾頗為不痛快,正想趁着正主出現好好編排一下他,卻見他身形忽然一閃,不見了。
楊新又是新奇又是驚奇,挨着她忍不住小聲問:“瀾大哥,剛才笑的那人,是安平王嗎?那侍衛,怎麼不見了?他不怕我們現在就闖進去吧?我們要是進去了,他不要真打斷我們的腿吧?”
一連串的問題問的雲微瀾想歎氣,她真的沒有給人解題答疑的習慣,也沒耐心,這麼多問題她能不能隻挑一個回答?
“到底怎樣,你待會兒試試不就知道了。”一抹珠白身影飄忽而至,隔着道門檻與屋檐,在影壁前如一抹清淡月輝,語聲帶笑,替她回答了問題。
“安,安平王……”楊新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下了頭,“草民楊,楊新拜見王爺。”
“起來。”雲微瀾踢他一腳,“瞧你那點兒出息,見了個人就吓得舌頭被剪子剪短了一截,話都說不利索了。”
楊新任她踢,反正又不疼,見了安平王可不敢沒有規矩。
雲微瀾知道憑她三言兩語起不了什麼作用,也就随了他,擡起腳往門檻内跨,嘴裡客套,“勞駕王爺親自出門相迎,叫我怎麼好意思。”
“我怎麼覺得這話虛僞得緊呢。”文璟一襲輕軟便服,随意地站在那裡,輕輕而笑,眸光在她低垂的胳膊上一落,又轉至她包紮得不成章法的額頭。
微濕的墨發随意散在身後,他身上有着沐浴後的清新,風一吹,袍輕揚,那香氣便撲入了鼻息。
雲微瀾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嗯,再質料上乘的熏香與皂胰子都掩蓋不了純天然的男人香啊。
以往身邊接觸的男人,最深的印象便是被太陽曬得黝黑的皮膚,以及在訓練場上盡情揮灑的汗水,那一身的陽剛與汗臭味,構成了最直觀的一面。
文璟這樣的男人,換作以前,根本入不了她的眼,而如今,她發現,竟然不讨厭。
說到底,她又不是犯賤,那臭哄哄的汗臭味有什麼好聞的,她還是喜歡幹淨的男人,而文璟,不僅看着幹淨,聞着也讓人心曠神怡……
“我也覺得很虛僞。”她呵呵地笑着朝他走去。
還未到文璟身邊,眼前一道白影嗖地竄出,擦着她的胳膊撲進了文璟懷裡,金色的眼瞳在月光下冷冷生輝,敵視着這個又要跟它來搶主子的女人。
雲微瀾直接轉了方向,如同進自己的家門一般往府内走,正眼也不擡一下,“楊新,跟上。”
能擁有如此強烈的占有欲,以及對她表現出來的如此深重的敵意,除了那隻似貓非貓的肥東西還能有誰。
楊新沒有聽到文璟讓他起身,猶猶豫豫地不敢動,偷偷擡眼看文璟。
“我叫你來,你就來,看别人做什麼。”雲微瀾回頭見他還跪着,不免上火,“你要再跪着,以後别再跟着我。”
楊新連忙一骨碌爬起來,低着頭看也不敢看文璟,一溜煙地跟了上去。
文璟搖頭輕笑,緩步随在雲微瀾身後,“好歹這也是我的府邸,你這樣也太不将我這個主人放在眼裡了。”
“咱倆誰跟誰,還用得這麼客氣麼,太見外了。”雲微瀾打了個哈哈。
“該分清的還是要分清。”文璟很不給面子地否決,輕笑道,“比如,我是男人,你是女人,這一點就不能弄錯。”
我靠!
雲微瀾騰地轉身,緊盯着文璟,眼裡幾乎冒火。
這麼重要的事,他就這麼給她捅出來了?
緊跟在她身後的楊新一個沒留神,鼻子差點撞到她身上,連忙往後退了幾步,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一臉迷茫。
“隔牆有耳,王爺懂不懂?”雲微瀾不快地看着他,“這事一開始也是你出的主意,這會兒怎麼倒不瞞着了?”
文璟的眸子盛滿了無辜,“我說什麼了?”
“還狡辯!”雲微瀾兩邊看了看,除了他們幾個沒有别人,便轉頭對着唯一一個還能說話的楊新,怒道,“王爺記性不太好,剛剛說過的話記不住,你告訴他。”
楊新忐忑地看了看文璟,又看了看她,小聲回答:“王爺說,該分清的還是要分清。”
“後面那句。”雲微瀾不耐。
“後面?”楊新撓了撓頭,“沒有了。”
“怎麼沒有?”
“真沒有了。”楊新見雲微瀾那兇神樣,不知道她在糾結什麼,不禁懷疑自己耳朵壞了,努力想了半天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隻得滿臉歉疚地低着頭,“反正,反正我沒聽到别的。”
雲微瀾一口氣憋在兇口,吐不出來。
果然是權勢大如山?居然連句真話都不敢說了。
而文璟懷裡的福來則是一臉鄙夷,讓她看了更加光火。
“他很誠實。”文璟帶笑的聲音響起,見她擡頭兇狠狠瞪過來,又笑着加了一句,“後面那句他确實沒聽到,現在也一樣。”
雲微瀾盯着他沒有動的雙唇,瞬間覺得這世界玄幻了。
莫不是這就是傳說中的傳音入密?
再看楊新,依然一副愧疚的模樣,顯然沒有聽到文璟的話。
好吧,她這火是白發了。
“走吧。”文璟一笑,“不是有事來找我麼,我們進去說。哦,對了……”
他将抱着福來的手一放,“你就别跟着了,自個兒玩去吧。”
福來身子一空,卻并沒有掉下地去,銳利的四爪緊緊地勾着文璟的衣襟,就像塊狗皮膏藥一般挂在他身上——真是有先見之明啊,趁着剛才主子跟那讨厭的女人說話,它的爪鈎早就慢慢紮進了主子的衣服裡,主子想甩也甩不掉。
“嗯?”文璟似笑非笑地看着它,長長地拖了個鼻音。
福來眼神一陣閃躲——不下去,不下去,就是不下去!
“真的不下去?”文璟的聲調很輕柔,“你知道後果的。”
嗚——
福來一聽這聲音就想哭,它什麼都不怕,就怕主子這樣跟它說話,吓得它每次想打哆嗦。
權衡了再三,事實上,它也不敢耽擱太久,隻是小内心小小地搖擺了一下下,就欲哭無淚地撤了爪子,從文璟身上滾了下來。
文璟滿意一笑,牽起雲微瀾的手往裡走。tqR1
福來狠狠地盯着雲微瀾的背影,一雙金瞳裡那個恨啊,狂躁得想撕人,可看到兩人相牽的手,它眼瞳裡的恨又轉為了盈盈淚水,委屈得隻想滿地打滾。
自從這個女人出現,主子就變了,變得再也不愛它了。
啊啊啊——
雲微瀾機械地跟着文璟走,完全沒意識到兩人的姿态有多親昵,也沒注意到悲憤欲絕的福來,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不行,傳音入密這麼高大上的絕活,她說什麼也得學一學。
楊新看着文璟如此自然地拖起雲微瀾的手,頓時目瞪口呆。
男人牽男人?
眼前全是那兩人牽在一起的手,一直晃一直晃,一陣夜風吹過,令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前方已沒了人。
他把自己給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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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微瀾被文璟拉着一路穿堂過壁,早已從剛才的思緒中掙脫了出來,一回神才發現自己的手被人牢牢地牽着,而旁邊這人悠閑的姿态,分明像是在逛園子。
起初因為自己有求于人,她便強自忍着沒有叫他放開,結果走了半天也沒見他停下來,心中便漸漸起了不耐煩,想扯回手,奈何兩條手臂都跟廢了似的。
于是開口讓他停下,文璟卻跟沒聽見一般,隻顧牽着她一處處看過去,仿佛她就是那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一輩子沒見過世面,好不容易進了這安平王府,他這個主人怎麼也得盡盡地主之誼,帶她逛個遍。
身子往下一墜,兩腳抓地紮了個馬步,雲微瀾不肯再往前走了。
她生平最不喜歡的事就是被人牽着鼻子走,如今牽的雖然是手,但感覺一樣不好。
“我說,咱逛完了嗎?”
“怎麼?”文璟面帶笑意轉過頭來,并沒有繼續往前走,“累了?那就歇歇,等不累了再走。”
“我有事請你幫忙……”雲微瀾并不跟他兜圈子,直奔主題。
“别急。”文璟一笑,“先逛,逛完再說。”
“我急。”雲微瀾伸腿往旁邊一跨,勾住一處觀景石,撅着屁股瞪他。
文璟擡頭看了看天,道:“逛的園子越大,幫的忙就越多,既然你不願意……”
“逛!”雲微瀾倏地收開了腿,擡起屁股就往前走,“誰說不願意?誰說了我跟誰急!”
文璟笑意融融地跟了上去——當真是能屈能伸,倒叫他開了眼界。
雲微瀾斜眼瞥着他,怎麼看怎麼覺得這笑容太過狡詐,陰險,卑鄙……
明明知道她有解決不了的事,明明看到她倆胳膊癱着,他卻故意不聞不問,當作不知道,實在是可惡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