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讓座
一不留神,勺子裡的湯濺到了手背,慕容憐手一顫,手裡的湯碗險些掉下去。
“公主,你沒事吧?”香兒急忙入下菜刀,接過已經灑了一半的湯,舀了勺冷水,“快把手放進去。”
“我沒事。”慕容憐依她的話把水放進水裡,但緊皺的眉頭可看出燙得不輕。
畢竟是剛煮好的湯。
“二公主在嗎?”帳篷外,忽有人揚聲問話。
慕容憐一驚,擡頭看向簾門,不知會是誰來找她。
“奴婢去看看。”香兒連忙把水勺放下。
外面的人卻不等她回應便掀簾走了進來,朝慕容憐微微一福,“奴婢是長公主身邊伺候的婢女,長公主讓奴婢來請二公主一同前往參加晚宴。”
參加晚宴?
慕容憐瞬間想到了雲微瀾,如果去了,一定可以見到他吧?
可盡管如此,她還是有些遲疑,雖然傍晚見過慕容丹那些婢女,但并沒有仔細看,不能确定眼前這個婢女到底是不是。
萬一是有人戲弄她呢?
她搖搖頭,一個不被人惦記的公主,隻擔了個公主的名頭,又有什麼地方值得别人戲弄。
“公主,是長公主身邊的婢女。”香兒認出白露,在她身邊小聲道。
慕容憐這才稍稍安心,也不敢怠慢,“那……勞煩姑姑稍等,容我換身像樣的衣裳。”
從來不會有人到她這邊來,又擔心煙火會燙壞了衣服,她早已将白日裡穿的裙子換下,換了身葛布粗衣。
白露點了點頭,走到了帳篷外面。
慕容憐換着衣服,心裡忐忑地跳個不停。
被冷落了那麼多年,突然被别人想起,這種感覺讓她最先感覺到的不是欣喜,而是害怕。
她已經習慣了被忽視,被輕慢,已經習慣了縮在自己的殼裡,已經認定自己會被人遺忘着過一輩子,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人。
慕容憐換上白日裡那件半舊的裙子,帶着香兒跟随在白露身後,滿心不安,害怕,雙腿發軟,若不是香兒一直扶着她,好幾次險些跌倒。
而在遠遠見到那片明亮的火光後,更是全身顫抖得幾乎邁不開步子。
等到真正靠近,面對那被火光照耀着的人群時,她隻覺得眼前發暈,誰的臉都看不清,誰的話也聽不見,隻有虛晃晃一片,連腦子都是渾的。
“公主,二公主來了。”白煙看到她,湊近慕容丹的耳邊禀報。
慕容丹與皇後正說着話,也不知說到了什麼趣事,捂嘴輕笑,似乎并沒有聽到白煙說了什麼。
白露見白煙已經知會了慕容丹,自然不會再禀報第二回,忍着腰痛站到了慕容丹身後。
慕容丹與皇後對慕容憐沒有理會,她身邊的慕容顯更不會理會,而其他人見他們不動,更不好開口,總不能做那個喧賓奪主的人。
何況,這隻是個被皇帝遺忘在角落的公主,還不如在場的官家女兒珍貴。
皇帝倒是對這個女兒的到來給予了淡淡一瞥,但也隻是一瞥,便轉過了頭去繼續喝酒,什麼都沒有表示,仿佛她隻是一縷飄渺的空氣。
由此,盡管面前全是人,被熱心的長公主邀請來的慕容憐卻被晾在了一邊,無人問津。
“公主。”香兒扶着慕容憐,尴尬得不敢擡頭。
慕容憐身子一顫,咬着下唇緊緊抓住香兒的手,仿佛身邊的香兒是她最大的力量支持,連向皇帝請安的勇氣都沒有。
滿目的冷眼,皆是無動于衷,每個人都那樣冷漠地将她望着,使她有種被剝光了衣服拖出來示衆的感覺,讓她想要落荒而逃。
雲微瀾清冷的眸光自皇帝,皇後身上劃過,重重落在慕容丹那張修飾得找不出半點瑕疵的臉上,“啪”地一下将手中酒杯擱在桌上,便要站起。
一隻手按住了她撐着桌面的手,她回頭,看到文璟悠然飲酒,隻是按着她的那隻手帶了些許力道。
她抿了抿唇,沒有動。
的确,現在不是她出頭的時候,但慕容憐就該被人這樣踐踏?她既然看到了,就做不到不管。
“再等等,說不定等會兒有戲可看。”文璟低低道。
拍杯之聲讓幾乎凝成一片的空氣有了些許波動,在場的人似乎在這異常的靜默中回了神,紛紛拿起面前的酒杯或是吃食,或吃,或喝,似乎回到了之前的那種場面,但氣氛明顯還是不同,顯得生硬。
“二公主,請到這邊來坐。”蓦地,一道明亮果決的聲音徹底打破了沉默,郁明珠騰地站起,對着茫然無措的慕容憐發出邀請。
誰也沒想到她會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所有目光都往她這邊投了過來。
“珠兒!”郁夫人臉色大變,扯着郁明珠的手使勁拽她,沉聲喝道,“你給我坐下!”
說話間,已急急去看皇帝與皇後,以及慕容丹的臉色。
郁相沉着臉,什麼都沒說。
郁明珠仿若未聞,掙脫開她的手,将自己與郁方臣的位子往旁邊挪了挪,空出一個座位來,“二公主,來,這邊。”
慕容憐如同久涉雪山的人突然被送了個暖爐,這突如其來的溫暖幾乎讓她掉下眼淚,一時間什麼都說不出,隻能哽咽地說了個字,“好。”tqR1
香兒連忙扶着她就要過去,一直與皇後說話的慕容丹忽然轉過頭,面帶驚訝,“二妹妹來了麼?怎麼不早說,你們這些做奴婢的是怎麼做事的?”
“是奴婢的錯。”白煙立即認錯,“奴婢見公主與皇後娘娘在說話,就沒敢打擾,請公主責罰。”
“是該罰。”慕容丹站起來,親熱地拉住慕容憐的手,“自家妹妹理應做在自家姐姐身邊,怎麼好坐到别處去,快過來跟本宮一起坐。”
慕容憐無法忘記剛才的情形,縮了縮手,不敢去看她,聲音低如蚊蚋,“我,我還是坐到那邊去吧。”
“二妹妹說什麼呢。”慕容丹故作不快,“你看父皇母後都在這兒,還有太子哥哥和其他兄弟姐妹們,你一個人坐到那邊去,豈不是要被在座的大人們笑話麼。”
“我……”慕容憐言語笨拙,被她這一說哪裡還能接得上話。
“好了好了,來這邊坐吧。”慕容丹親親熱熱地挽着她坐下,又吩咐白煙替她準備杯盞酒食,做足了一個好姐姐的模樣。
慕容憐局促地坐在那裡,隻能朝對面的郁明珠報以一個蒼白的笑容,有些歉疚的不安。
郁明珠倒是沒什麼,對她點了點頭,坐回座位。
因為有白煙等人的伺候,香兒作為一名低等宮女,隻能遠遠地站着,慕容憐孤身一人坐在一堆血緣最近卻全然陌生的人中間,如坐針氈。
她從小就住在偏僻的宮殿中,她的父親,她的兄弟,她的姐妹,與她都沒有說過話,如今突然就這麼置身其中,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原來我還有一個二姐姐呀。”慕容飛兒玩膩了七寶蟾蜍,終于擡起頭來,撲閃着一雙大眼睛打量慕容憐,“以前我都不知道呢。”
慕容憐勉強地對她笑了笑,那笑容卻是難看得很。
皇帝本來還想跟她表面上敷衍兩句,見到這刻畫在蒼白僵硬毫不出衆的臉上的笑容,立即便倒了胃口,不再說話。
一直望着這邊的雲微瀾眼神譏屑。
都道帝王薄情,但對于自己的血脈總歸有些親情,可這皇帝對于慕容憐的漠視,真讓人心寒透頂。
“二妹妹,夜間寒冷,喝杯酒暖暖身子。”慕容丹親自執起酒壺,給慕容憐倒了杯酒。
“謝謝長公主。”慕容憐忙去拿酒杯。
也不知是她太過手忙腳亂,還是心慌手抖,那酒杯突然傾倒,酒水頓時潑灑開來,濺濕了慕容丹的裙子。
“啊……”慕容憐大驚,急忙蹲在地上,抓起自己的袖子去擦。
這驚慌失措又毫無形象的模樣讓不少人對她露出鄙夷之色,果然沒有見過世面,上不得台面,毫無公主該有的模樣。
由此,旁邊的慕容丹被襯托得更為典雅高貴。
“沒關系。”等到衆人瞧夠了,慕容丹輕輕推開慕容憐的手,笑容不改,“髒了洗洗就好,别把二妹妹的衣服也弄髒了。”
這寬容大度的樣子,讓衆人對她的贊賞又增添了幾分。
說話間,白煙已将桌子收拾幹淨。
慕容憐被她扶起,心裡又是忐忑又是感激,小心翼翼地坐着,再也不敢去碰重新布置的酒杯。
“二妹妹的帳篷住着可舒服,還有什麼需要添置的?”慕容丹并不勉強,給她布了些乳豬肉與烤羊肉,體貼地道,“若有需要,盡管跟本宮說。”
“我住得很好,沒什麼需要添置的。”慕容憐小聲回答,“謝長公主關心。”
“我們是姐妹,說謝字太過生分了。”慕容丹笑着朝雲微瀾看去,笑容頗有些意味深長,“不過,倒是要謝謝雲大人的出手幫忙。雲大人與二妹妹初次見面便那般投緣,好似相識了許久一般,真可謂緣分不淺。”
慕容憐一直低着頭,聽到“雲大人”這三個字心頭猛地一跳,不由自主地擡頭向她看去,臉上已悄悄染上了暈紅。
而“緣分”二字,讓郁明珠亦轉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