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自暴自棄
雲微瀾嗤了一聲,抽回手往後一倒。
等他哪天也這樣暈倒?就這種心黑皮厚内力功夫讓人摸不清底子的人,能讓她等到暈倒的那一天?
還有,這厮一定是猜到她夢到的新郎是誰了吧,要不然開她這種玩笑?
鑒于此刻喉嚨裡說話就像拉大鋸,她實在沒力氣跟他争,是以索性放棄尋個清靜。
看就看了吧,又不會少塊肉——她發現自己真是越來越大方了,想當初剛入京都時,文璟盯着她的臉看,那時她也是這樣對自己的說。
可當時确實是這樣認為,眼下卻多少有點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飯的無可奈何與自暴自棄,總不能上去撲上去去咬他的肉吧……
況且,咬不咬得到,他願不願意讓你咬,那也是個關鍵性的問題。
文璟說完那話,并不糾纏于這個問題,取了一隻玉瓶過來,往手心裡倒了些淡綠色的藥汁,用手指蘸了抹在她脖子上,“把脖子擡些起來,抹不到傷口。”
雲微瀾瞥了一眼,依言擡起頭來。
一股清新的香氣在鼻端散了開來,聞着便是好藥,再抹到脖頸處,火辣辣的傷口頓時被一陣涼意代替,将痛楚減輕了許多。
她便将頭又往後仰了仰,舒服地閉起眼睛,啞聲道:“往旁邊也來點兒。”
文璟沒有說話,眸光凝着那原本雪白如今黑紅一片的頸項,隻無聲地讓指尖的藥汁滑過那片紅腫的肌膚,動作極盡輕柔。
他的眸子極為幽深,如深不見的深潭,看不出此時的情緒,隻有若有似無的涼意在那雙眼眸中淡淡氤氲。
不多時,整個脖子都被抹上了藥汁,清清涼涼,讓雲微瀾忍不住喟歎出聲,“這麼好的藥,我昏的時候你就該給我抹上……”
要不然,她也不至于喝口水都淌一背脊的汗了。
“你怎知我沒抹?”文璟蓋好瓶蓋,好笑地看着她。
之前就抹過了?
雲微瀾摸了摸脖子上的傷口,一碰就是“嘶”地一聲,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娘的,真疼!
“别摸。”文璟緩緩收了笑,将她的手放回被子裡,“傷口讓它露着,包了反而不容易好。十天之内不要碰水,癢的時候忍着些,結了痂更不能摳,否則可能會留疤。”
雲微瀾見他好看的雙唇一張一合,耳朵裡都是他叮囑的注意事項,不由感慨,一個男人,長得好看也就罷了,怎麼還能長這麼顆細緻周全的心呢?
會沒有男子氣概的啊!
“你走神了。”文璟一看就知道她的神思已不知遊離到了何處,隻覺得自己一番苦口婆心的告誡委實是對牛彈了琴。tqR1
“有嗎?”雲微瀾立即左右張望了一下,裝傻,“沒有啊,我在聽。”
“我眼睛還沒瞎。”文璟輕輕彈了下她的額頭,将瓶子放在床頭的矮櫃上,站起身來,“既然你醒了,我也就放心了,好好歇着,明日我再來看你。”
雲微瀾靜靜地看着他沒有半點停頓地轉身,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張口喚他,“文璟。”
他低頭,看向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回頭看她,唇邊帶着微笑,“舍不得我走?”
她沒有理會他的調侃,仰着頭,眸色平靜,啞着嗓子道:“什麼都不要做,我自己的仇,我要自己報。”
文璟眸中的笑意散去,望着她不語。
“我來京都時間不長,仇人不多,今晚這事是誰幹的,你我心裡都有數,絕不會是有人吃飽了撐的沒事幹,來找人殺着玩。”她一字一頓緩緩地道,“郁相有着那樣的地位,皇帝又親自過問此事特意調解你與他的關系,他再恃寵而驕,也不至于如此沒有分寸,不顧皇帝的意思派人來暗殺我。”
她緩了緩,等着嗓子歇了片刻,又接着道:“除了他,對我有所怨恨的也就隻有那幾個了,雖然我知道你能查出來,而且不用等太久,但我想自己來。我不能仰仗你一輩子,該我面對的,總需讓我自己去面對,哪怕這個過程很長,很艱難,終究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能一直縮在你給我的保護殼永遠不出來。”
文璟望着她,隻靜靜地聽着,許久沒有說話,她也不再言語,但眸子裡耀動着的堅定之色卻是誰也不能更改。
“跟我回王府住吧。”他突然道。
雲微瀾搖頭,慢慢放開了他的手,“這裡,挺好。”
她一直習慣于孤獨。
以前朋友雖多,卻沒有親人,逢年過節别人都與家人團聚,隻有她,從來都是一個人,連個可以回的家都沒有。
而來到這個世上,對于一個魂魄來說,更是孤獨的。
她不怕孤獨,隻是怕得到熱鬧之後的再失去,所以,她甯可選擇與他保持距離。
她與他,說到底,隻是兩個行走途中偶遇的人,誰也不了解誰,能做到如今這個地步,不過是憑着那一段同行的情分,但那情分,并不足夠深厚到彼此相依,不是麼?
今後的路還很長,需要她一步步往前走,又怎能處處依靠他人,若是習慣了這種依靠,若有一日,這種依靠失去,她又該如何?
“那就留下文七。”文璟亦有他的堅持,“你若不随我回府,就讓文七留在你身邊……我不想,再有這樣的事情再發生。”
雲微瀾沉默,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許了。”文璟緩緩綻出一絲笑意,遠山般的墨眉如天工描繪,勾勒出一道修長優美的墨影。
他沒有再言語,長袖一拂,轉身而去,揚起的華袖卷起珠光玉華,留了一室華光。
他一走,門外便立即跑進來一團小小身影,撲到她床前,“瀾哥哥……”
話未開口聲先哽,小白菜看一眼雲微瀾脖子上的傷,大眼睛裡含着的那泡眼淚嘩地一下決了堤,滔滔江水一般往外瀉。
雲微瀾咧嘴,朝她笑了兩聲,沒想那聲音反倒把自己吓得心肝一顫——這扯風箱似的桀桀怪聲比那黑山老妖還吓人。
“别哭了,”沒法子,她隻能扯着她的破嗓子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小白菜嗚嗚咽咽地擡起頭來,本以為就此打住,沒想到看了兩眼之後就放聲大哭。
雲微瀾很無奈,隻能拍拍她後背,用自己都嫌棄的聲音安慰她:“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好了好了,你看看,眼睛都腫了……哎呀呀,小白菜你哭累了沒?都過去了撒……”
“王爺都不許我們進來……嗚嗚……我在外面都快急死了……嗚嗚……隻跟我們說沒事,連衣服都不讓我們幫着換……嗚嗚……我雖是女孩子,可我還小啊,換衣服有什麼的……嗚嗚……”
讓你們進來幫着換衣服就壞了啊……雲微瀾無語望天。
盡管,那個禍害親自給她換好像更不好。
小白菜哭了停,停了哭,眼淚似乎怎麼也流不完,如此三番,雲微瀾被她哭得全然沒了性子,嗓子也疼得半個字都不想再往外蹦,直覺得累得緊。
“瀾哥哥,你可一定要長命百歲,比我們的命都要長……不,比萬年烏龜的命還要長……嗚嗚……”
雲微瀾聽着這話,也想抹把辛酸淚——比萬年烏龜還命長,她這是有多長命,會活膩的吧……
沒多久,楊新也走了進來,紅着兩隻眼睛,似乎是在外面哭過進來的。
她看着他,摸了摸小白菜的頭,這兩個孩子,怕是真吓着了。
“都處理好了麼?”
“都處理好了。”楊新點點頭,“王爺親自查看了那殺手的屍體,又讓安平王府的人清掃了門口,現在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雲微瀾微微颔首,文璟心思缜密,隻要有他在,什麼都不用挂心。
“現在外面還有誰在?”
“都走了。”
都走了?雲微瀾挑了下眉,想要掀開被子下床。
“瀾哥哥你躺着,想要什麼跟我說。”小白菜連忙小手一攔。
“我上茅廁。”雲微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能幫忙麼?”
小白菜小臉一呆,随即漲紅了臉,急忙松開了手——這瀾哥哥太讨厭了,竟然跟一個女孩子說這個。
“我給你去提馬桶。”她低着腦袋就往外跑,“有新的。”
許是因為小白菜這個女孩子在的緣故,楊新也有一絲尴尬,但還是上前一步伸手來扶她。
雲微瀾擺了擺手。
她傷的是脖子,不是腳,雖然身上無力,但走兩步還不成問題。
楊新懂事地拿起一件幹淨外衣,舉高了雙手披在她肩上。
雲微瀾身上一暖,無聲地彎了唇角,這個已快與她一般高的少年,也是有着一顆體貼人的心。
走到門外,夜裡的風帶着涼意立即穿透了衣衫,她緊了緊衣衫,站在台階上望向天際,月華如水,那被烏雲遮蔽的月亮懸挂在空中,明亮而甯靜。
縱使能讓明月失去光輝又如何,再厚的雲層也經不得風吹,終有被驅逐的一刻。
“瀾大哥,你不識得去茅廁的路,我陪你去。”見看月亮看得連人生三急都忘了的楊新忍不住道。
這時,小白菜也提了個新馬桶過來,本來小臉紅暈未褪,此時見了她更是紅得像個熟透了的蘋果,“瀾大哥,我把馬桶給你送進去,你進來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