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郁府的路上，氣氛壓抑得誰都不敢吱聲，連氣都不敢喘得重一點，生怕被騎馬走在最前頭郁相抓出來出氣。

　　馬車内，郁方臣最是沒心沒肺，見遠離了安平王府，那煞星也沒有追上來，姓許的什麼大理寺少卿也沒有抓他去問罪，頓時把心安回了肚子裡，從郁夫人懷裡掙脫出來往軟榻上一倒，長出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要是真把他關進大牢裡，他肯定一天也活不下去。

　　郁夫人心知這次自家老爺的面子算是被這寶貝兒子給丢光了，卻又舍不得責備他，隻能寵溺地瞪他兩眼。

　　誰能想到安平王會這麼不好相與，連相國的面子都不賣，當着那麼多大臣們的臉連口茶也不請進去喝，還一條條列出了罪名讓許承玉來定罪，自家老爺官位再高，職權再大，能大得過律法去？

　　想起引起這一事端的雲微瀾，她的眼神沉了下來，“珠兒，你可還記得小幺的模樣？”

　　等了片刻，沒等到郁明珠的答複，她不由提高了聲音，“珠兒？”

　　郁明珠靠着車壁似想什麼想出了神，聞聲這才“嗯”了一聲，轉過頭來，“娘，什麼事？”

　　“你在發什麼呆？娘跟你說話都聽不見。”郁夫人嗔了她一句，道，“娘是問你，可還記得你奶娘那兒子的長相。”

　　“您是說小幺啊。”郁明珠精神不濟地靠回原處，“自從小幺得了病之後，您不是不讓我跟弟弟再踏入後院了麼？我對他的印象也就停留在五六歲的時候，哪裡還會記得。”

　　郁夫人又看向郁方臣，後者擺擺手，“娘，我比姐姐還小兩歲，更不記得了。”

　　郁夫人想想，隻能作罷，才五六歲和三四歲的孩子，能指望他們記住什麼。

　　但他們不記得，她是記得的。

　　雖然花娘從不帶小幺出後院，這次向她辭行也是裹着布巾，隻露出一雙眼睛來，說是怕見風，又怕将病氣過給她，她也就沒要求小幺解開布巾，但這麼多年過來，總有看見的時候。

　　有時候是自己想去看看花娘又養出了什麼新品種，有時候是為了進宮而親自去挑選要送給皇後與郁貴妃的好花，去的時候那屋子裡的窗簾多半是遮着的，但偶爾也會看到小幺坐在窗邊，面色蒼白，一副病孱孱的模樣，但那長相與氣質卻是讓人過目不忘，沒得挑。

　　有時候甚至會不由自主地想，若是能在同等的環境下長大，那小幺怕是不會遜色于任何高官貴人家的子弟，隻是，命該如此。

　　那麼，那個叫做文八的人，到底是何人？

　　要是他就是小幺，她不信。

　　雖說外貌太過相似，連她都不得不懷疑，但兩人氣質截然不同，而是那樣的性格，怎麼可能？

　　如此思來想去，連進了相府都不得而知，直到馬車停下，外面的人掀起簾子，她才驚覺車子已進了後門。

　　“老爺。”不等人來扶，郁夫人便自行下了車，快步走到郁相身邊，“那個人的來曆，恐怕要去查一查。”

　　“就算你說，我也會讓人查。”郁相陰着臉，重重丢下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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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郁府一片低沉，安平王府卻是爆發出欣喜的歡呼。

　　躲在門後緊張得直冒汗的楊新見郁相帶人離去，興奮得忍不住跳了起來，“走了走了，郁相走了！我就知道瀾大哥不會有事。”

　　心情不好的福來伏在初一懷裡，鄙夷得連看都不想看他——那女人能安然無事，還不是主子的功勞？你激動個什麼勁！郁相也實在是太沒出息，讓主子三兩句就打發了回去，它還等着那女人被他帶走呢，真叫人失望。

　　不等文璟與衆大臣寒暄完畢便先行進來的雲微瀾一看到福來那神情，就知道它沒想好事，也懶得理它，對楊新道：“咱們走。”

　　“嗳！”楊新重重地應了一聲，就要跟她走。

　　“你們去哪？”初一急忙抱着福來擋在他們前面。

　　雲微瀾見他蹙着淡淡眉毛的小模樣，忍不住就想逗他，“小初一，跟着哥哥走吧，哥請你吃香的喝辣的，保管比在王府裡還舒服。”

　　初一老實，知道她在開玩笑，卻說不出她那樣的話來，隻能微紅着臉道：“你又胡說，小心讓主子聽見。”

　　“我已經聽見了。”送走了圍觀客的文璟邁入大門，在他身後道。

　　初一縮了縮肩膀，朝雲微瀾吐了下舌頭，明智地讓到一旁。

　　雲微瀾見向來老成過頭的他居然做出這般孩子氣的舉動，不由笑了起來，這才像個孩子嘛，整天說話老氣橫秋的，她都快看不下去了。

　　“才給了你銀子，你就來挖我的牆角？”文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來，我得把銀子收回來。”tqR1

　　雲微瀾一拍兇脯，且将兇一挺，“來啊，來拿！銀票被我貼身收着，你想收回去就自己來拿。”

　　周圍一幹人皆愣了眼——這動作，實在是，實在是……

　　文璟的額角幾不可見地抽了一抽。

　　半晌，文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結果一發不可收拾，文三和初一也跟着哈哈大笑。

　　隻有楊新一頭霧水，不明白他們都在笑什麼，隻是心想，瀾大哥膽子忒大，居然敢這樣跟安平王說話，他就算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雲微瀾挑釁地看着文璟，論身手，她連他的一個手指頭都掰不過，但論無賴……呵呵，就看誰的臉皮更厚，她就不信他敢伸到她兇口裡去掏。

　　就這些天的了解，這人有時候皮雖厚，但還算君子，這種事相信他還幹不出來。

　　果然，文璟無語半天，朝她擺了擺手。

　　“跟你開個玩笑罷了，你還當了真。”他勾起唇，頗為意味深長地一笑，“這是你的賣身銀子，好好收着罷，慢慢花。”

　　雲微瀾亦意味深長地一笑，“那謝了啊，等我以後攢夠了銀子，再來贖。”

　　贖什麼贖，她可沒把這“賣身契”放在心上，他要銀子，跟文八要去，與她無關。

　　初一與文二文三又是一愣，随後皆了然地笑了起來，賣身啊……

　　“賣，賣身？”楊新卻是神色一變，“瀾大哥你……”

　　他怎麼也想不到，為了能解決阿奶與他們的生計問題，雲微瀾竟賣身給安平王。

　　而最為震驚的則是福來，它金瞳驟縮，一臉被雷劈了的呆滞神情——賣身？賣給主子？這個女人？

　　一瞬間天地昏暗，日月無光，隻覺得天崩地裂不過如此。

　　它的幸福生活啊，它的霸愛專寵啊，從此以後，再也回不來了……

　　“無妨，無妨。”雲微瀾全然沒有注意到各人的内心活動，灑脫地揮了揮手，“走吧，先把你阿奶和小白菜他們安頓好，别的以後再說。”

　　擡步欲往外走，眼前的尊神卻擋着去路，讓也不讓，她左右挪了兩次皆出去不得，不由擰了眉，瞪了眼。

　　“你既賣身于我，從今往後就是安平王府的人了。”文璟悠悠道，“既是安平王府的人，那就要随時候在府裡聽我調遣指派，不能随意離開，明白嗎？”

　　雲微瀾嘶嘶地吸了幾口涼氣，覺得有些牙疼，忍了又忍，才将體内的暴虐因子壓下，點頭，“明白。”

　　“那就好……”

　　“明白是明白，但該做的事還是要做。”雲微瀾打斷他，“你知道的，小廟被燒了，阿奶他們無處可去，而且病重需要休養，當務之急，我得先去給他們找個能住的房子，而且他們一晚上沒吃東西，現在還餓着肚子……”

　　“現在半夜三更的，你怎麼找？”文璟一擡手，制止了她的話，“況且京都你也不熟，京都東南西北四個城門隻怕你還沒摸過來，你能知道哪裡有空置的房子？”

　　雲微瀾抽了抽嘴角，這話說的，真是不中聽，但偏偏就是事實。

　　“楊新他們熟，我帶着他們挨片找過去，總能找到。”

　　“這些事，有人會去做，不用你操心。”文璟見她嘴上逞強，不由一笑，“我在外城有座宅子空着，不大，給他們用夠了。”

　　雲微瀾蓦地眼睛一亮。

　　文璟将她神情收在眼裡，繼續說道：“稍後讓文二文三帶他們過去，裡面一應用具齊全，隻是缺了些米面糧食，今晚先從府裡帶些過去便是。”

　　雲微瀾聽着聽着，唇邊的笑容便越來越大。

　　最大的問題就這樣解決了？這确實是她沒有想到的。

　　文璟能給她這樣大面額的銀票讓她應急，在她看來，已是欠了他一次情分，沒想到他還如此周全，連目前最大的難題也幫她解決了。

　　雖說一處宅子與一千兩銀子對他來說并不算什麼，但願不願意給，願不願意出手幫你，又是另一回事。

　　不多時，文二與文三便動作迅速地驅了一輛馬車過來，文二伸手就将傻愣愣站在原地聽得發呆的楊新抓上了車，文三則揮起了馬鞭。

　　雲微瀾上前一步，也想一起上車，身子卻突然一麻，立時動彈不得。

　　“剛剛還說明白，這麼快就忘了？”文璟不緊不慢地收回點在她身上的手指，淺笑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