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章吾為長劍鎮山河(1)
小皇帝長大了,這孩子的時候都好說,人一旦長大,各種問題就來了。其中最不可遏制的就是對于皇權的**。李僖覺得自己是大唐皇帝,卻被孔晟強悍架空,完全就是一個擺設。一開始他不以為意,覺得隻要能君臨天下比什麼都重要,但後來心态卻在漸漸發生變化,空有其名沒有其實的皇帝生涯讓他很痛苦。
或者說,這種無所事事的皇帝生涯讓他很憤懑和怨恨。
因為孔晟推行的君為虛、政務院為實的新權力運行體制,所有的國家軍政要務都在政務院和軍務院統管之内,在很多時候,皇帝不但不需要過問,連最終的決策過程都無法參與,頂多就是在一些個涉及天下的政令上簽字罷了。
這種體制經過四年的運行,完善了很多漏洞和細節,已經非常成熟。政務院各部各司其職,在監察院的監督下行駛職權,朝廷運轉的效率在大大提升。
所以,即便皇帝親臨政務院,也基本上就是無所事事。
這讓皇帝越來越不滿。
原先他年紀小,啥也不懂,但現在長大了,認為大唐是李唐的社稷江山,淪為外人之手,于心不甘。他并不知道或許都沒有想過,如果四年前孔晟改朝換代,哪裡還會有李唐皇室的存在?
因為有了想法,所以皇帝才不甘心在宮内蟄伏了。他頻頻出宮與各路權貴和大唐宗室接觸,這讓趙王李希這些人察覺到了皇帝的蠢蠢欲動。
但孔晟如今的威望無人可以撼動。
他為大唐開疆辟土擴大版圖建立起一個大中華帝國,已經為天下人所頂禮膜拜。民衆和軍隊對孔晟的狂熱追随已經到了一個無與倫比的程度,任何人想要試圖撼動孔晟的權力體系,無異于癡人說夢。
趙王望着眼前這位眉清目秀一臉憂心忡忡的皇帝弟弟,忍不住歎息道:“陛下,此時天下格局已定,鄭王推行的改革已經深入人心,不是誰都能輕易撼動的。臣勸陛下在宮中安守本分,免得引起猜忌,引火燒身啊。”
李僖有些憤憤不平的道:“二哥,這天下本來就是我大唐之天下,祖輩傳承下來的基業,但如今淪為外人之手,讓我等日後如何面見列祖列宗?”
“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年若是鄭王改朝換代,其實也就換了。他當年扶你登基稱帝,無非還是覺得你幼年弱小,可以接受控制。”趙王輕歎着:“如今天下大勢皆在鄭王,陛下空有其名,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李僖哼道:“無非是看我年紀小好控制吧?但朕現在長大了,朕不甘心當他的傀儡,被他操控在繩上肆意玩弄。”
趙王目光一凝:“陛下,臣勸陛下要慎重。哪怕是傀儡之帝,也總比丢了性命要強。陛下在臣這裡發發牢騷也就罷了,在外人面前,切切不可妄言。一旦觸怒鄭王,後果不堪設想。”
李僖沉默了下去。他其實并不沖動,隻是心有怨氣多時罷了。但他并不是傻子,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良久,李僖突然擡頭望着趙王一字一頓道:“二哥,朕準備逼一逼鄭王。”
趙王愕然:“陛下,你……”
“二哥,鄭王一直大義凜然,宣稱永不稱帝。但他卻比三國曹阿瞞更專權跋扈,挾天子以令諸侯,他倒是打的好算盤。朕這就下一道退位诏書,請鄭王繼位。朕倒是要看看他還是如何的君子之風……反正,這個傀儡皇帝,朕是不打譜幹下去了。”李僖凜然道。
趙王呆了呆,突然意識到,眼前的少年皇帝似乎遠遠比他想象中的更成熟和城府深沉啊,他竟然能想出如此以退為進逼迫孔晟就範的手段,或者他的背後有高人指點?
難道是父皇?
李僖揚長而去,趙王送至門口,凝望良久才回府。但就在進府門之前,他眼角的餘光突然發現了兩個身着紫衣的人影。他馬上心頭凜然起來,知道皇帝頻頻出沒自己的趙王府,已經引起了神龍衛的暗中關注。
神龍衛是孔晟監察衆臣和李唐宗室的隐匿力量,躲在暗處。一旦被神龍衛盯上,後果不堪設想。趙王忍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回到花廳越想越怕,趕緊吩咐下去,封閉王府之門,任何人不允許外出,也絕對不再與外界往來。
鄭王府。
紀國七女聚集在花廳中,說笑談談。孔晟親征南诏平叛,她們這些女人在府中也無所事事,隻能每日聚集在一起,自己給自己找點樂子。偶爾有時也會結伴出遊,到終南山中小住幾日。
本來孔晟是準備讓自己的這些人按照各自的才能出任朝廷官職的,但卻得到了李泌等人的強烈反對,女子為官為天下所忌諱,因為武則天奪權的殷鑒不遠,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起朝野上下的強烈反彈。
孔晟無奈,也隻能作罷。
蘇婳急匆匆走進來,神色凝重道:“紀國、甯國兩位姐姐,我可是親眼看到你們那位皇帝弟弟又出宮跑到趙王府去了。”
“最近這大半年,皇帝一直不消停,頻頻與宮外往來,宮裡也傳出消息說,他在宮裡發下誓願,堅決不當什麼傀儡皇帝了。”
甯國倒吸了一口涼氣,她無奈地搖搖頭:“十四弟最近确實有些變化,想必是在宮裡憋悶了,想要找點事幹。”
紀國搖了搖頭,有些惱火起來:“十四弟不省心啊。甯國姐姐,要不要我們姐妹出面勸勸他?他這樣亂搞,萬一搞出事來,後果就嚴重了。”
楊雪若等女沉默着。
畢竟涉及李唐皇室,她們這些外人不好多嘴議論。
蘇婳和骨雲對視了一眼,暗暗搖頭。
其實皇帝的小動作她們并沒有太放在心上,這天下大勢已定,舉國權力都在孔晟一人掌控之中,政權軍權都受鄭王府節制,這四年來,鄭王府幾乎就是第二座皇宮,單憑一個小皇帝哪怕是他聯絡了一些蠢蠢欲動的李唐宗室,也鬧騰不起來。
她們擔心的是一旦李僖鬧出事來,觸怒孔晟,會讓孔晟不得不被動向李唐宗室下手,而紀國和甯國畢竟是皇室中人,一旦孔晟向李唐皇室揮起屠刀,她們又将情何以堪?
甯國擔心的也是這個。
紀國皺着柳眉輕輕道:“孔郎這些年為大唐開疆辟土擴大版圖,可謂是殚精極慮并無半點私心,别人不知,我們心知肚明。十四弟不知感恩,反而在背後醞釀起事,真是讓人不省心啊。他難道就不懂,如果大唐離開了孔郎,怎麼可能有今天的強盛局面?如果沒有孔郎,吐蕃回纥西域南诏乃至高麗海外諸島,又怎麼可能臣服中原?”
“如今孔郎親征南诏,凱旋在即。若是十四弟真的在後方搗亂,我怕……不行,我要進宮一趟!”紀國是個急性子,她說做就做,說完就起身來,不顧甯國等人的阻攔,匆忙進宮面見皇帝去了。
紀國是太上皇親女、當今皇帝之姐,又是鄭王的王妃之一,她要進出宮阙誰還能敢阻攔。而如今的皇城對于長安城來說,實際上已經漸漸不再像過去那樣充滿着無盡的敬畏了。
紀國直奔皇帝李僖所在的大明宮歸化殿,隻是朱輝光擋在門口,極盡搪塞,就差明說了,皇帝不肯見紀國。紀國一開始還耐着性子,到了後來忍不住發火起來:“朱輝光,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阻攔我面見皇帝!”
朱輝光苦笑躬身行禮:“公主,不是奴婢膽大阻攔,而是……而是陛下有旨,不見任何人,包括公主在内!奴婢萬般無奈,還請公主見諒!”
實際上,紀國剛剛進宮,李僖就得到了通報,但他馬上傳旨,拒絕見紀國,朱輝光在這種事情上也無法抗旨不從。況且,皇帝雖然沒有實權,但終歸是名義上的大唐皇帝,在宮内他這一畝三分地上,見什麼人不見什麼人還是有些自主權的。
紀國怒極,卻又無可奈何。她知道皇帝為什麼給自己吃閉門羹,可她完全是一番好意,并不是為了鄭王府,而是為了李唐宗室。
皇帝如此不識好歹,讓紀國很生氣也很失望。
紀國怒斥道:“朱輝光,你馬上回禀皇帝,就說我就在宮外等候,如果他不見我,我就不走了!”
皇帝緩步走出來,淡淡笑道:“紀國皇姐,見朕有事嗎?朕今日身體不适,本想休息幾日,既然紀國皇姐非要見朕,那有話就說吧。”
皇帝心裡其實懷有幾分怒氣。不要說孔晟了,就連孔晟的女人都不把自己這個皇帝放在眼裡。自己号稱大唐天子,實際上狗皮都不是。一念及此,皇帝的臉色變得有些鐵青起來。他畢竟才十六歲的少年,有些城府,卻還沒有養成得如火純青。
紀國凝視着皇帝,揚手指着朱輝光等人:“你們退下去,我有話要跟皇上說!”
朱輝光等太監宮女悻悻地退了下去。
皇帝李僖嘴角一抽:“皇姐有話可以說了,朕——洗耳恭聽!”
紀國凝望着李僖,突然輕歎了一聲:“十四弟,我今天進宮找你,是想跟你談談大唐的未來。”
李僖輕笑一聲:“大唐的未來?大唐還有未來嗎?朕這個大唐皇帝名不副實,如今治國權力都在鄭王一人之手,民間都把鄭王府稱之為新皇城,你以為朕是聾子還是瞎子?”
李僖突然失去了跟紀國繼續談下去的興趣,他憤憤地跺了跺腳:“皇姐不必擔心,朕還有幾分自知之明。朕不會牽連任何人,朕要做的事,朕自己就能做主——也請紀國皇姐轉告鄭王,就說朕已經在草拟退位诏書,鄭王天神降世,英明神武應當繼皇帝位,至于朕這個頑劣小兒,本來就名不副實,還是早些退下來苟延殘喘保留性命,免得讓李唐宗室淪為天下人的笑話。”
李僖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