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六章張巡進宮
孔晟被奪權被皇帝斥責、因為德清民亂受到牽連的消息漸漸就從江甯城傳播開去,江南方面的動靜且不消說,在江北渡口等待渡江的定王李侗在得到如此這般通報之後,暗暗下定了決心,暫時放棄渡江南下,在附近的驿館住下,派人向長安火速返回,征詢皇帝的意見,看看這場興師動衆的賜婚是不是就此罷休。
李侗的決定實際上是某種穩妥之舉,除了确保自己的政治利益不被孔晟“倒台”牽連受損之外,也有維護皇家面子的考量。
對于李侗的決定,骨雲無動于衷。既然李侗暫時放棄渡江南下,她樂得清閑自在,每日帶着自己的侍女在江邊縱馬揚鞭騎射為樂,或乘小舟入水,揚帆江上,暢遊大江美景。
她出身回纥塞外,這些日子從長安經河南江北南下,一路上對中原雄壯的山水風光而倍覺震撼,而漸漸接近江南地面,江南那綽約的風情和無盡的繁華,更是讓她心神激蕩。
到了這個時候,她有些明白了,為什麼二王子移地建和前國相骨咄祿會這般執着于侵略大唐疆土,這花花世界和萬裡壯美山河,的确是那麼令人神往啊!
與中原相比,回纥漠北之苦寒,簡直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但紀國卻反彈強烈,怒不可遏。
但紀國想不到的是,在京城和宮裡對自己言聽計從唯唯諾諾的幼弟李侗,如今竟然變得異常果決堅定,無論她怎麼說,都無濟于事。
紀國覺得眼前的少年李侗竟然是如此的陌生。
她柳眉一挑,怒沖沖道:“李侗,你好放肆!我和回纥公主前往江南,這是父皇的旨意,你竟敢抗旨不遵,流連江北不去?!”
李侗抱拳躬身賠笑道:“紀國姐姐,非是小弟抗旨不從,而是事有變故,小弟不敢擅自行動,我已經着人立即返回長安請旨,還請姐姐稍安勿躁,在此等候幾日。隻要父皇旨意到了,小弟一定不再拖延,如何?!”
紀國冷笑起來:“父皇賜婚,已有旨意和賜婚诏命,你還請什麼旨?李侗,姐姐真是錯看了你,沒想到你人小鬼大,竟然滿腹的花花腸子!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在此地拖延,你無非是擔心孔郎被父皇問罪,牽連到你。”
“果然……”紀國那句嘲諷的話險些出口,但突然意識到影射張皇後會給自己和孔晟帶來禍端,所以就将話咽下。她本來是想說,“果然是張皇後的親生兒子”。
“哼!”紀國拂袖而去。
望着紀國怒氣沖沖的秀美背影,李侗眼眸中掠過一絲羞怒。
午後時分,李侗突然得報,紀國公主帶着兩女侍女從大營失蹤,去向不明。李侗大吃一驚,但旋即明白紀國肯定是私自渡江南下尋找孔晟去了。
李侗無奈,隻好派一支百餘人的禁軍護衛隊立即渡江前去尋找紀國等人的下落,務必要護得紀國周全不提。
同一日。
長安。
大明宮,政事堂。
中書省設政事堂,是閣相們讨論國家大事的場所,堪稱這個時代的最高行政決策中心。皇帝李亨神色複雜,環視端坐在自己下首的最倚重的兩位國相李泌和杜鴻漸,還有另外一側的太子李豫,以及新近被提拔起來的準國相中書侍郎顔真卿,默然不語。
他之所以突然啟用顔真卿,一方面是為了安撫忠誠于老皇帝李隆基的一幹老臣,因為顔真卿是這幫老臣的領袖靈魂人物。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牽制權勢日漸做大的李泌和杜鴻漸,同時也是為了利用顔真卿這夥對李唐皇室忠誠之臣的影響力,鞏固自己的帝王之勢。
帝王心術,李泌和杜鴻漸心知肚明。不過,對于兩人來說,顔真卿雖然有些迂腐,卻也終歸是才學等身清正廉潔且對皇室忠心耿耿的名流之臣,絕不會為了所謂的政治利益與李豫同流合污。
皇帝突然擺了擺手:“傳張巡!”
張巡進宮,等候接見多時了。
張巡緩步而入,拜伏在皇帝駕前:“臣張巡,拜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張巡,你來見朕和諸位國相,可是為了江南民亂和孔晟之事?”皇帝沒有半句廢話,直奔主題。
張巡起身,點點頭,朗聲道:“然。陛下,臣五日前接到江甯郡王孔晟的親筆書函,委托臣轉呈陛下,臣思慮再三,今日進宮面聖。”
張巡眸光中掠過一絲複雜。他接到孔晟的密函已經有幾日了,但一直遲遲沒有進宮。直到今日一早聽聞孔晟親自率軍在最短時間内平定江南民亂的軍報,才立即決定入宮完成孔晟的托付。
張巡其實比誰都明白,孔晟之所以要通過他來向皇帝轉呈在江南推進土改新政的事,主要還是因為張巡也有這方面的政治抱負,隻是張巡沒有機會也沒有膽魄像孔晟一樣進行實踐罷了。
“講!”皇帝擺了擺手。
“陛下,臣雖然人在京城,但對孔郡王在江南推行土改新政,還是頗為贊賞和敬仰。我朝施行均田令至今,凡地方官都知道,世家豪門圈地之風愈演愈烈,均田令實則早已形同虛設,朝廷早該下令廢止了。”
張巡的話說了半截,李豫就冷笑一聲:“張巡,朝廷政令,該不該廢止,不是你能妄言決斷的。況且,即便是要廢止,也需要朝廷和父皇下诏施行,孔晟在江南膽大妄為擅自罷黜均田令……”
張巡不卑不亢拱手道:“太子殿下,臣當然不敢妄言決斷。臣隻是受孔郡王之托,轉呈孔郡王向朝廷的建議主張。”
李豫冷哼一聲。
張巡又道:“陛下,單是江南一地,不在戶籍之人口就有數十萬衆,這些人沒有田産,依附于世家豪門為生。江南大半土地掌握在世家手中,這直接導緻朝廷賦稅減少至少五成。而放眼天下來衡量,隐形人口至少數以千萬計。如果這些人口被重新再錄戶籍,發放田産,每一年給朝廷将會帶來大量的稅賦收入,至少,目前的朝廷稅賦增加兩三倍是不成問題的。”
皇帝目光發亮。
實際上,自打孔晟平息德清民亂的急報抵達京城,傳到了皇帝的案頭上,皇帝就明白孔晟的真正用意了。所以,他今日特地着急李泌等國相進政事堂議事,聽取張巡代替孔晟的進言。
李豫皺了皺眉:“張巡,你莫要胡言亂語,以臆測之詞來欺瞞父皇!你所言種種,誇大其詞,可有證據?”
“太子殿下,這絕非是下官臆測,陛下可着戶部進行測算,一目了然。孔郡王在江南推行土改新政,将世家豪門圈占的私田官田重新登記在冊,發還失地農人,再将淪為世家奴仆佃戶的農人登記入籍,目的就在于此。陛下,臣以為,孔郡王以一人之力,頂千秋之罵名,做的實在是功在社稷和朝廷的大事,隻需一年,單是江南一道,上繳朝廷的稅賦就可以實現翻倍,這毫無疑問。”
“但孔郡王如此勢必觸及江南豪門利益,這是江南大族紛至沓來進京告狀的關鍵因素。”張巡躬身下去:“臣以為孔郡王并無個人私利之心,所謂德清民亂――真相也已經查明,本是本地大族蠱惑鄉民,煽動流民鬧事,對抗孔郡王土改新政的一場鬧劇罷了。”
李豫眉頭緊促,冷聲道:“張巡,十餘萬衆聚衆謀反,豈能是一場鬧劇?”
張巡笑了,默默反唇相譏:“請問太子殿下,若真是十餘萬衆聚衆謀反,攻占城池劫掠官庫,單憑孔郡王那一千多人馬,在一日之内就能平息剿滅?”
“事實擺在眼前,證據确鑿,孔郡王已經将這場民亂的前因後果詳細奏報,陛下,臣就不再贅言了。”張巡将孔晟關于德清民亂的奏報轉呈了上去。
朱輝光接過去放在了皇帝的案頭上,但皇帝卻沒有翻看。
張巡又道:“民亂滋事之首犯、從犯三十六人,已經羁押在江南神龍衛鎮撫司衙門。還請陛下和諸位國相裁處!”
“臣以為,廢黜均田令,已經勢在必行。”
皇帝長出了一口氣,轉頭望向李泌、杜鴻漸以及顔真卿等人:“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李泌起身道:“陛下,臣以為張巡所言有理。臣本來就有所懷疑,孔郡王為人老成持重,不會做觸犯國法的事情。所謂江南民亂禍起孔郡王,本就是誣告之詞。”
杜鴻漸也起身附和:“自前隋以降,均田令施行百餘年來,至今早已形同虛設,土地還授無以為繼。臣昔年在地方為縣令,就深有感觸。土地大多在士紳豪門手裡,官府根本沒有田産授予百姓,所以,均田令在事實上已經消亡了。”
李豫冷笑起來:“均田令乃是曆朝曆代延續下來之國策,豈能因為孔晟一人之建議,就輕易廢除?而廢除之後,請問各位國相,将以何制取而代之?”
李泌和杜鴻漸沉默了下去,卻是無言以對。他們當然是認為均田令必須要廢黜了,但是,以什麼稅賦制度來進行取而代之,他們暫時還是沒有譜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