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晟望着放棄掙紮神色羞憤的白衣人穆長風,緩緩轉過身去,望向了廟中斑駁破敗的神像,嘴角挑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劉念心腸如此狠毒,前番與周昶密謀下藥實施詭計不成,今番竟然又委派殺人要謀他的性命,這直接觸及了孔晟的底線。
是可忍,孰不可忍!
孔晟眸中寒光一閃而逝。
他轉過身來,望着穆長風淡淡道:“你想讓我怎麼處置于你呢?将你送官衙嗎?進了官衙,無論你承認還是不承認,你都将作為刺殺孔某的人證,指證劉念犯下謀殺重罪。你這樣的江湖人想必并不怕死,更無懼衙門的酷刑,但是,我想――”
“但你一定擔心聲名掃地。你若是進了官衙,一切就由不得你了,一旦江湖上傳出你出賣恩主的消息,縱然你能逃脫大唐刑罰,想來也很難再混得下去,為江湖中人所不齒。”
穆長風倒吸一口涼氣,咬緊牙關道:“你到底想要怎樣?”
孔晟似笑非笑,沉默不語。
要說跟穆長風這種高來高去的江湖客當面對壘、刀槍相向,他或許不可能每一次都能赢,這次生擒穆長風也有些僥幸的成分在内;但要說動嘴皮子、用心機手段,一百個穆長風也不是孔晟的對手。
“我可以放了你,我甚至可以當做今日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更不會将你交官處理。但是,作為江湖客,你該懂得,這天下間根本沒有免費的午餐,更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孔某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沒有不計前嫌海納百川的聖人器量……”
穆長風怒眼圓睜:“你到底要怎樣直接說就是,拐彎抹角繞老繞去還不讓人煩躁!”
孔晟輕笑一聲:“我釋放你、不送官,作為回報,你要做我三年的護衛。你放心,隻是護衛并非主仆,而且,我不會支使你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隻要你能隐在我的身邊,護衛我三年,我便以禮相待、以友視之。”
穆長風似乎沒有想到孔晟會提出這種條件,略加思索,就冷笑起來:“你難道就不怕釋放我之後,我再次向你下手或者幹脆遠走高飛?”
“我隻要你一句承諾。我聽聞你們這些江湖俠客一諾千金,終生不悔。當然,若是你不重承諾、出爾反爾,那你走便走了,又有什麼好可惜的?至于再次向我下手……”
孔晟神色一冷,嘴角浮蕩着若有若無的殺機:“無論是誰,要動孔某,都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穆長風嘴角抽搐了一下,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誠如孔晟所言,他并不怕死,更無懼酷刑脅迫,但作為江湖俠客,他視名譽超過生命,若是被構陷成忘恩負義、出賣恩人的下流之人,那他是斷然承受不住的。
可真的要做眼前這少年郎的護衛嗎?這人允文允武,看起來将來必非池中之物,更不像是作奸犯惡之徒,若是……倒也未嘗不可。隻不過,如此一來,又該如何向劉念交代?、
罷了……左右我已經出手,不算出爾反爾。日後在其他方面,對劉念再做償還恩情的交代吧。穆長風心念電閃,拿定了主意。
良久,他蓦然擡頭:“我可以答應護衛你三年,三年期滿,自行離開。但是,我有言在先:第一,我不是你的家奴,不會為你做任何違背江湖道義和良知的事情;第二,若是你為非作歹禍國殃民,我随時可為民除害;第三,劉府的劉念固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他于我,有助喪葬母之恩,我不會幫你對付劉念和劉家。”
“當然。那麼,我們就算是達成了協議。”孔晟聳聳肩,談笑間抽出箫劍,略一揮舞,就斬斷了繩索的結扣。
穆長風縱聲長嘯,身形騰挪,旋即掙脫開來,他站在昏暗的光線中深深凝望了孔晟兩眼,就彈身上梁,竟然從廟頂的缺口徑自離去。
孔晟并不擔心什麼,他好整以暇地推開廟門,揚長而去。他沒有穆長風那種高來高去的本事,玩不了那種來無影無無蹤的把戲,隻能原路返回,趁着城中還沒有完全進入宵禁,抓緊時間返回順升客棧。
對于穆長風的去向和以後,他成竹在兇。他料定穆長風之流極重承諾,一言九鼎,他既然答應護衛三年,就一定不會離開。時機成熟,此人一定會來兌現承諾。
花開兩枝,各表一頭。
義興周氏派來一支浩大的商隊趕來江甯郡,第二代家主也就是周昶的父親周安親自帶隊,就顯得有些非同尋常了。
作為本土氏族,義興周氏在江南的根基源遠流長,上朔到漢晉三國,周氏就出了不少在曆史上響當當的名人。義興周氏與吳興沈氏曾經并稱江東二豪,隻是随着時代更疊,到了隋唐,義興周氏漸漸沒落,不複往昔盛況。周氏族人從政的稀少,走上朝堂高層的更少,多數走了商途。
因此,這數十年來,義興周氏擁有大量土地和财富,經濟影響力越來越大,但卻脫離了權力核心,無論家族勢力多大,都不牢靠。
結交權貴,薦舉本族子弟出仕為官,重新走士族崛起的路線,這是義興周氏最近十年的家族規劃目标。而周昶則就是義興周氏苦心培養出的一個傑出子弟,寄予着周氏再起的希望。
周昶在江甯郡吃了癟、出了醜、受了辱,義興周氏全族感同身受。老家主當即下令,遣周安以商隊貿易為掩護,攜大量财帛厚禮進江甯,與江南的土皇帝楊奇通好。
周安親自登門拜會,楊奇本抱着有一搭無一搭的态度勉強與他相見,但随着周家管家抑揚頓挫的唱着禮單,楊奇漸漸就腰闆挺直、神采飛揚起來。
“十年窖藏女兒紅,100壇。”
“生絹、火麻布、細綿綢各500匹。”
“紫熟綿绫100匹。”
“波斯公駱駝10頭。”
“突厥雌雄寶馬各三匹。”
“江甯郡……莊園一座,家奴婢女共36人。”
楊奇越聽越是有些“心驚肉跳”,他雖然表面上面不改色,其實心裡卻如同潮水一般湧動不停。
義興周氏此次來江甯,獻上的厚禮可不是一般的“厚”,總價值超過五十萬錢,如此豪爽的大手筆,僅僅是為了向自己投份見面禮?楊奇不信。
周安端坐在下首,卻暗自有些得意。周氏如今别的沒有,就是财大氣粗,他就不信偌大一筆财帛,會攻不克江南處置使楊奇的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