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拜謝先生了。”
“其二,我口述,煩請先生執筆,代我寫兩封書函,如有可能,請轉交給我的朋友穆長風兄,由他轉交送達。”孔晟的聲音低沉無比。
南宮望點點頭,大喝一聲:“來人,取紙筆書案來。”
孟贊等人扭頭望向了聶初塵。
聶初塵柳眉一挑,揮揮手,示意他們按照南宮望的命令去做。
不多時,一張小案,一個軟榻,筆墨紙硯皆取來備好。南宮望衣擺撩起,趺坐了下去,慨然道:“公子,請講!”
“寫給鳳陽郡主李萱台駕面啟,禦賜天子門生、昭命河南道睢陽府宋城縣令孔晟絕筆拜上。”孔晟的聲音輕柔而有力:“過往種種,若有冒犯,還請郡主見諒恕罪……安賊起兵叛亂,禍及天下,今陛下在靈武登基,号令天下勤王之兵,相信平叛之日并不遙遠。今郭子儀率軍入河東河西,李光弼守太原府正與叛軍一戰,此戰必勝。最遲半載,郭子儀與李光弼兩路大軍前後夾擊,光複關洛帝都指日可待。”
“而至于河南戰局,重點在睢陽。睢陽守得住,河南危局便能化解。若是睢陽城破,河南盡入叛賊之手,虢王殿下即便退守彭城也難逃覆滅之危。因此,拜請虢王殿下舉兵增援睢陽,與敵抗衡,隻要堅持一載,叛軍就不戰而退……”
寒風中,孔晟侃侃而談,南宮望奮筆疾書,心頭卻是不解、驚訝等複雜情緒兼而有之。他沒有料到,孔晟的絕筆不是寫給親屬故交,而是寫給虢王的女兒鳳陽郡主李萱,而信函的内容也不是講述個人私情,而是講述天下大勢,建議李萱勸說虢王李巨分兵支援睢陽雲雲。
一旁側耳傾聽的聶初塵心裡更加愕然,心道這小賊都死到臨頭了,竟然還有閑情關心河南戰局和大唐朝廷的平叛大業?
聶初塵深深凝望着孔晟,眼眸中的殺機一點點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異樣的情緒:真是一個奇怪的小賊,行事作風出人意料,與衆不同……
寒風呼嘯更緊,漫卷起飛揚的黃葉。孔晟的聲音戛然而止,而南宮望則聽下筆慨歎:“公子心系國難,挂念國事,令山人敬佩,果然是有志不在年高,少年英雄風骨铮铮!”
孔晟輕笑一聲,他不是什麼具有崇高理想的“高大上”人士,更無意當着南宮望、聶初塵這些山賊的面故作矯情扮演什麼偉人君子,隻是有感而發,對于河南的戰局還是心有不甘,上書李萱,建議李萱勸說虢王分兵增援睢陽的張巡等人,說不準還可以改變既定的曆史進程。
若是虢王從之,至少可以拯救睢陽數萬軍民。
孔晟低低又道:“還請先生代筆,孔晟還有一封書函。”
“恩師上清天台白雲子台前,不肖弟子江甯孔晟拜言。”孔晟這句話剛出口,南宮望就猛然擡頭,手裡的沾滿濃墨的毛筆噗嗤一聲掉落在白色的紙上,愕然望着孔晟。
聶初塵則一個箭步竄過來,大聲道:“你這小賊剛才說什麼?你說的白雲子,莫非是司馬承祯?你竟然是司馬宗師的弟子?!小賊,你有何憑據?”
孔晟也是驚訝起來,他擡頭掃了情緒激烈的聶初塵一眼,冷冷道:“我是司馬宗師在江甯收的弟子,我的劍術和内功皆是恩師所傳,這一點,江甯一地人盡皆知,你讓我拿什麼憑據?”
南宮望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望着孔晟略一沉吟,他明白孔晟不可能假冒司馬承祯的弟子,派人去江南一帶打聽一下就知道了。更何況孔晟也不知自己師兄妹兩人與司馬承祯的私密淵源。不要說孔晟了,就連車門山寨這些山賊,也無人知曉遊俠範雲聰是司馬承祯的忘年之交,範雲聰早年伴司馬承祯遊曆天下,所學有半數都出自司馬承祯的上清傳承,嚴格說起來,範雲聰應該是司馬承祯的半個弟子。
如此一來,南宮望、聶初塵就與孔晟有同門世交之誼了。
南宮望與聶初塵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緩緩轉過身來,并肩而立望向了孔晟。
這個時候,聶初塵突然想起了不久前司馬承祯北上路過車門山時向自己提起過的“孔家小郎”,以及司馬承祯貼身道童阿泰口中戲言的“楊家吃軟飯的”,不由格格嬌笑起來,揚手譏諷道:“我想起來了,原來你就是江甯城中出了名的吃楊家軟飯的浪蕩子無賴由!”
聶初塵是個粗線條的性格,司馬承祯路過車門上山盤桓一日,無意中說起在江南收了一個弟子,并未往下細說。隻是阿泰在旁當笑話說了一些關于孔晟的“醜事”。聶初塵完了就抛到了腦後,如果不是孔晟剛才提及司馬承祯的名字,她也想不起來。
南宮望哈哈大笑起來:“原來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啊!孔兄弟,司馬宗師是吾師的忘年交,也是我們師兄妹的長輩,你既然是司馬宗師的弟子,嘿嘿……來人,速速給孔公子松綁!”
聚義廳中擺上了在山賊們看來非常豐盛的接風宴席,尤其是那一大碗一大碗的肉食,根本就是他們平時見不到的美味珍馐。
南宮望和聶初塵坐在主位上,孔晟位于客位,雙方盡釋前嫌、談笑生風,氣氛相當融洽。至少,在表面上看來是如此。
孔晟心頭微微感慨,司馬承祯當真是自己重生穿越這一世命中注定的大貴人,贈箫劍、無私傳授絕學、向郭子儀和朝廷舉薦……如今在這車門山寨群賊面前,又救了自己一命。若不是因為司馬承祯的情面在,他此刻恐怕早就隕滅在聶初塵鋒利無情的穿雲箭下了。
南宮望略一問及了孔晟被司馬承祯收為門徒的往事,點到即止,沒有繼續往下深問。這種試探,其實多此一舉。以南宮望的心機為人,想必已經暗中派人快馬加鞭去江南一地探聽虛實去了。
孔晟對答如流,南宮望的态度雖然極其熱絡,但孔晟卻清晰地從他眸光中讀到了一絲絲的失望。此人城謀深重,各種算計層出不窮,他應該是臨時起意想推波助瀾,借着孔晟這事,來實現自己反過來掌控聶初塵麾下人馬的目的。
在南宮望的層層算計中,孔晟若是死在車門山寨,必将引起官軍的大舉報複,隻要車門山寨不複存在,數百山賊失去了容身之地,他就有的是辦法帶領這些人重新占據洪澤湖。而到了洪澤他的地盤上,也就由不得聶初塵了。
況且,以聶初塵簡單率直的性格,若是南宮望要算計她,不過是信手拈來。
從這個角度上看,南宮望其實才是殺人不用刀的狠角色。孔晟心裡暗暗冷笑,卻是故作不知,并沒有去捅破這層窗戶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