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心如其實并沒有被關進處置使衙門的真正牢獄,而是在關進了衙門用來拘押待審待查嫌犯的“臨時收容所”,不過,同樣陰暗潮濕肮髒不堪,與真正的監獄比起來實際上也沒有太大的區别。
要說有區别,那就是在警衛方面,不如牢獄森嚴。而外人探視,也不需要履行嚴格的官衙審批手續。因此,作為楊府千金的楊雪茹,連父親楊奇的令牌都沒有出示,就被看守衙役畢恭畢敬地頭前領路,進了這一趟由回廊連串起來的分列式監房。
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臭氣,混濁程度幾乎要令人窒息。
楊雪若忍不住皺了皺眉,用手掩住了口鼻。
紅棉卻是當即驚呼出聲,不滿地嘟囔着,望着楊雪若堅定不移往前進的步履,她盡管有萬般不願卻還隻能亦步亦趨跟随在後。
幾盞燈在兩側搖曳着,光線昏暗,整個監房的氣氛陰森可怕。楊雪若走着走着,心底便生出幾分淡淡的憐憫來:那柳心如也是嬌滴滴的花骨朵一般的美人兒,弱不禁風,如今卻被打入這種畜生都不願意呆的地方不見天日,時間長了,怕是沒有幾天就要香魂夭夭。
楊雪若對柳心如還是有些接觸和了解的。因為她兩次組織望江樓詩會,每次都邀請柳心如赴宴歌舞撫琴助興,而私下裡也交談過,對于柳心如的才學技藝和一身清高,她還是頗為嘉許的。
這樣天姿國色的妙人兒,奈何身陷娼門?
走到近前,那間四四方方隻有七八個平方的小監房三面是髒兮兮的黃泥塗抹的粗陋牆壁,正面則是鐵木制成的栅欄,鎖着一把碩大的鐵鎖。
地上隻有一層厚厚的稻草,除此之外,監房别無長物。連個方便的地方都沒有,看來也隻能就地解決了。
柳心如和侍女甜兒蜷縮着盤膝坐在那裡,目光無神呆滞,頭發散亂蓬頭垢面。雖然進入監房還不到半日,但在這種鬼地方,于柳心如而言,跟陰曹地府也沒有什麼區别,她知道自己再也沒有任何活路,生機已絕,隻是可憐甜兒被自己連累,八成也是活不成了。
柳心如的心已死,絕望的情緒流淌在她的整個身心之中。
她垂着臻首,渾身麻木。盡管耳中聽到了有人過來的腳步聲,但她還是懶得擡頭看一眼。反正死都要死了,還在乎什麼?
倒是甜兒下意識地擡起髒兮兮的小臉蛋,望向了緩步而來的楊雪若,身側有一個衙役挑着燈籠恭謹跟着,而另一側還有一個花枝招展的丫頭相随伺候
甜兒當然是識得楊雪若的。
她眼前一亮,本來絕望恐懼的眸光中泛起一絲星光點點。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掙紮着起身然後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噗通一聲跪拜在地,哭喊道:“楊小姐,求你救救我們!”
楊雪若停下腳步,揮了揮袖,望着拜在栅欄後面哭喊救命的甜兒,眼眸中掠過一絲不忍,她輕輕道:“你先莫要哭,待我跟你家小姐說說話。”
柳心如空洞絕望的眸子望過來,楊雪若看得一呆,心下更是悲憫。
柳心如沒有說一句話,就是呆滞地回望着楊雪若。楊雪若幽幽一歎,柔聲道:“柳姑娘,你受苦了。我知道,你是受人威逼的,那背後之人,我也能猜得出來。我也知道,你所謂的懷有身孕并與孔郎私通,統統都是假的。你可知道,這事不難查實,一會就有穩婆過來為你勘驗身子,若是你沒有身孕或者還是處子清白之身,那麼,你就是誣陷士子圖謀不軌,罪名不輕。”
柳心如嘴角哆嗦了一下,她抓住甜兒的手掙紮了好一會才勉強站了起來,顫聲道:“可我沒有選擇。我若是不從,就要被周家賣入揚州的煙花之地,生不如死。可即便這樣,我也咬牙受了。但他們又拿甜兒要挾我,我本是低賤之身死不足惜,但甜兒是無辜的呀,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陪着我跳火坑。”
楊雪若嘴角一抽,淡淡道:“柳姑娘生受的種種要挾威逼,我感同身受。但,以柳姑娘的聰慧不難明白,你即便是接受他們的指使去做了,下場也可想而知。周家不會管你,官衙不會放過你,在這江甯郡城中沒有一個人能看得起你。最終,還是死路一條。”
“既然進與退都是死路一條,柳姑娘又何必選擇拉孔郎下水、往他身上潑一盆污水呢?你有沒有想過,今日你若是開口指證,無論真假,孔郎都要為此背負罵名、聲名掃地?”楊雪若目射鋒利的光彩,聲音陡然冷了幾分。
楊雪若外柔内剛,溫婉的背後是無比剛烈的性情,她的邏輯和觀念也很簡單,既然你柳心如左右都是一個死,為什麼還要陷害别人?要是楊雪若自己做選擇,她肯定選擇抗争至死、絕不低頭。
而楊雪若雖然同情柳心如此刻的境遇,但對她出面誣告孔晟的行為還是懷有些許不滿的。
柳心如被楊雪若這一番近乎斥責的話給數落得無語凝噎,她滿面漲紅,無力地垂下頭去,低低道:“心如羞愧無地,楊小姐教訓的是,心如自知有罪願意以死恕罪,隻是甜兒無辜,如果……如果有可能的話,求小姐救救甜兒。”
柳心如緩緩跪拜在地上,伏地不起。甜兒早就在一旁哭成了一個淚人兒,因為害怕引起楊雪若的反感,她使勁克制着和壓制着哭聲,整個瘦弱的身子都在劇烈的抽動着,眼淚鼻涕一起留下。
楊雪若靜靜地站在那裡,衙役手裡持着的燈籠光線搖曳,将她俏麗的面部表情反襯得有些飄忽不定。她輕歎一聲,不疾不徐道:“柳姑娘,我今日來,本來想怒斥你一番,發洩我心頭的怒氣和怨氣。因為你的行為,我的孔郎差點萬劫不複。但見你們主仆落到這般凄慘的境地,我這心裡也蠻不是個滋味兒。”
“往昔,聽到孔郎日日去玫瑰坊與你癡纏,這滿城人都在背後議論他的種種不堪,我心裡并沒有太放在心上,因為我當時也看錯了孔郎……其實我至今還是沒有想明白,他過去放浪形骸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本來以為,他對你真的有情。像你這樣的美貌女子,得到男子的青睐也在情理之中。當我聽到孔郎再去玫瑰坊與你相會,我心裡就生出了強烈的妒忌之心。而正是在那一刻,我明白了我内心的歸宿在何處。柳姑娘,你不知道,當日煙雨樓上,當孔郎當面告訴我他對你并無心思的時候,我心裡是何等的歡喜。”
“柳姑娘,那周家的人如此卑鄙無恥,讓人深惡痛疾。對于周昶這種僞君子,我甯可死,也不下嫁。”
楊雪若娓娓道來,說到此處,她眸光一凝,輕輕又道:“柳姑娘,回想前塵往事,念及現在種種,你始終都是我與孔郎之間回避不過去的人,如果你因此遭難,我們都于心不忍。這樣,我可以救你們脫離牢獄之災,但前提是……”
楊雪若說到此處,微微停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