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閣樓下傳來一個叫罵的女聲:“孔晟,你給奴家出來!孔晟,吃軟飯的軟蛋,你趕緊給奴家滾出來!”
孔晟眉頭一挑,他已經聽出了是楊府小姐貼身侍女紅棉的聲音。
這小丫頭也着實彪悍,不管不顧,站在柳心如的閣樓下就開始吼上了,尖細的聲音震動了整個煙雲八苑。
柳心如呆了呆,心說這是哪裡來的攪局者?奴家這邊還沒有達到目的,誰來壞奴的好事?!
甜兒本守在門口,聽到有人叫罵,她也是火爆脾氣,就沖下樓梯去,沖着紅棉掐腰還擊:“哪裡來的野丫頭,跑我們這裡叫喚什麼?”
紅棉乃是楊奇府上小姐的貼身侍女,在楊家她自慚形穢,但在外邊,尤其是在這煙雲八苑的煙花之地,她那心性兒可是驕傲了不少,她杏眼圓睜怒斥道:“奴罵孔晟,你來攙和什麼?開門賣唱賣身的肮髒地方,若不是我家小姐有命,我才不屑到這來!”
紅棉這一嗓子,直接激怒了甜兒。
甜兒挽起袖口,鐵青着小臉,就沖了上去,扯住紅棉的衣裙就要動手。周遭看熱鬧的一些歌姬舞女以及嫖客,紛紛鼓噪起哄。
兩女撕扯在了一起。但說實話,兩個十幾歲的小丫頭片子,身無多少力氣,稚嫩無比,别看罵的歡,其實真不是打架的材料。
孔晟長出了一口氣,向柳心如投過一瞥,然後起身去推開閣樓的門,走下樓梯,皺着眉頭上前去一手一個,将紅棉和甜兒分開。
“紅棉姑娘,你要找我嗎?”孔晟心裡有些不爽,臉色也就不是那麼好看。
紅棉喘息着怒道:“孔晟,你真是無恥之極!我家小姐對你情深意重,你非但不識擡舉,反而跑到這種地方來跟妓女鬼混,你……你好無恥!”
孔晟眼見四周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他一皺眉,壓低聲音道:“你别在這裡胡鬧,我們先換個地方說話!”
“走!”孔晟不管不顧地拉着紅棉往前就走。他手上的力量之大,哪裡是紅棉能抗衡的,紅棉直覺身子如騰雲駕霧一般,不多時,就被孔晟帶出了煙雲八苑,過了青石橋,在一條街巷盡頭停下來。
“你找我幹什麼?”孔晟問。
“哼!”紅棉氣呼呼地扭過頭去,不理睬孔晟。
孔晟也有些惱了,好端端地被這小丫頭當衆罵了一通,真是敗興。他冷笑一聲:“你不說,我就走了!”
孔晟轉身就走。
紅棉發急,站在身後跺着腳:“你這登徒子,我家小姐找你,她在煙雨樓等你!”
孔晟停下腳步,緩緩回頭來道:“楊小姐找我?你前面帶路吧。”
……
孔晟離開玫瑰坊,待看熱鬧的人群散盡,一個修長挺拔的中年男子身影就從相鄰的柳葉閣裡出來,形态詭異地走進柳心如的閣樓。
柳心如落寞蕭索地趺坐在地毯上,妩媚的臉上浮蕩着某種若有若無的哀傷之色,見到男子的身影,她嘴角一抽,還是緩緩站起身來深深一禮:“拜見周家主!”
周安淡然一笑,揮揮手:“可曾達到目的?”
柳心如搖搖頭:“沒有,讓周家主失望了。”
周安臉色一變:“柳姑娘,我可是有言在先,隻要你能完成周某交代的事情,縱然花費萬金,周某也會為你贖身,還你清白之身,從此後任你自由來去。莫非柳姑娘不曾把周某交代的話放在心上?莫非周某看錯了人,柳姑娘還想繼續留在這煙花之地任人糟踐亵玩?”
柳心如幽幽一歎:“周家主的美意,奴家感激涕零。若是能複還清白自由之身,心如哪怕是為周家主赴湯蹈火都在所不辭。但,那孔家小郎君并非好色之徒,心如賣弄風姿主動投懷送抱,他都不曾動心上勾,如此種種,恐怕隻能愧對周家主了。”
周安濃眉一挑,冷笑起來:“真是笑話!那孔家小厮是江甯城中出了名的浪蕩纨绔好色之徒,他對柳姑娘的迷戀近乎走火入魔,這一點,滿城人皆知。柳姑娘若是當真施以美色,他還能不動心?”
周安當然是不信的。他早就打探清楚,之前孔晟日日糾纏柳心如,其迷戀之醜态早就是江甯城中的一大笑料談資。這是周安主動找上柳心如的一個關鍵因素――他提出可以付出重金為柳心如贖身,但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柳心如必須要把孔晟勾引上床嫁給孔晟為妻或者為妾也成。
周安的動機傻子都能看得出來。這種方法簡單而實用,若是孔晟迷戀柳心如美色,将柳心如娶回家當小妾,無疑會直接激怒楊家――楊奇焉能同意讓自己的千金之女跟一個娼妓出身的女子同門稱姐妹?做夢去吧。
而對于柳心如這樣的紅顔才女而言,不幸淪落娼門,骨子裡卻無時不刻不再期盼着從良新生。這些年,她也攢了些财帛,想要自贖己身,隻是老鸨視她為搖錢樹,豈能輕易放人,開出的贖身價碼直接讓她崩潰。而一些對她有心思的達官顯貴,也對這種天價望而生畏。
就在此刻,義興周氏的家主周安突然主動登門,提出可為她贖身的條件。柳心如思之再三,終歸還是答應下來。孔晟如今有震動江南的才名,又是名門之後,縱然前番有些不堪的過往,也不失為一個從良的次優選擇。
在柳心如的潛意識裡,孔晟對她姿色的觊觎癡戀是根深蒂固的,若是她主動假以辭色,孔晟必然趨之若鹜頃刻間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結果卻讓她失望、難堪和尴尬羞憤,她已經極盡挑逗之能事,可對方卻如同一塊木頭毫無感覺。
她是一個極有心機城府和眼力的女子,從孔晟那疏離而淡漠的眼神中,她讀到了很多東西。
“周家主,自古紅顔多薄命,周家主的美意奴家無福承擔,羞愧難安。”柳心如傷感地幽幽道,拜伏在地,聲音裡已經多了幾分哽咽。
她固然迫切想要從良,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但她心裡很明白,周安的條件她根本無法完成。就算是她靠美色甚至是靠催情的****将孔晟勾引上床,但也将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想要讓孔晟娶她進門難如登天。
周安自然不會為一個歌妓的“幽怨”所打動,他心如鐵石精于算計,為了替兒子周昶掃除孔晟這個障礙和對手,為了義興周氏的複興大業,怎樣的代價他都會付出。
“柳姑娘,還是那番話,隻要你能讓孔晟娶你過門哪怕是當小妾、做侍女,周某都願意兌現諾言付出萬金為你贖身,還你自由、成人之美。或者,柳姑娘心氣眼界高,看不上孔晟,但在周某看來,孔晟才貌雙全,雖暫時落魄,卻堪為柳姑娘的良配。”
說到這裡,周安微微一頓,話鋒一轉,眉眼間掠起濃重的冷厲肅殺:“周某不管柳姑娘使什麼法子,不管過程如何,我隻看結果。你我以十日為限,隻要姑娘與孔晟立下一紙婚約,周某便為姑娘贖身絕無反悔。否則,周某依舊會為姑娘贖身,但贖身之後嘛……”
周安冷哼一聲:“周某不是什麼憐香惜玉之人,若是柳姑娘不肯聽命行事,那麼,某家便先為姑娘贖身、旋即将你轉手賣入揚州的紅街坊。後果如何,姑娘自行斟酌掂量吧!”
周安轉身拂袖而去。
柳心如俏臉驟然變得煞白,驚懼交加伏地恸哭不止。
作為娼門頭牌花旦,她怎麼能不知道揚州的紅街坊與長安的平康裡是一般無二的存在,說白了就是超級廉價的大衆妓院區域,而光顧者基本都是販夫走卒市井流氓這種粗鄙的下等人。倘若她流落到那種地方,絕對會生不如死。
周安的如是威脅,比殺了她還要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