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誰是最後的赢家(11)
沒有人能體會皇帝此刻的心情。
文臣倒也罷了,尤其是當面見到禁軍中所有主要将領都變成了李豫的鐵杆擁趸,唯李豫之命是從,絲毫不将自己這個皇帝放在眼裡,李亨心裡暗暗浮起了一股濃烈的寒氣。
這要是李豫身懷異心,衆将群起而響應,自己這個皇帝還能繼續做下去嗎?答案是否定的。當初,他可正是采取這種類似的手段,将太上皇李隆基給逼走的。
而由此,他心底的決心也因此變得更加堅定。
“馬安義,汝竟敢非議皇子,指責朕躬,你的膽子很大啊。”李亨一字一頓怒斥道。
馬安義自恃有李豫撐腰,有恃無恐地恭謹道:“陛下,臣不敢。隻是趙王殿下才德不足,有目共睹,将十幾萬朝廷将士交在趙王手上,臣實在是擔心會有全軍覆沒之憂……”
“古有紙上談兵的趙括,可在臣看來,趙王殿下比趙括還有不如。據臣所知,趙王殿下****隻知飲酒作樂,對統率兵馬之事一竅不通,請問陛下,趙王何以領兵?”
馬安義質疑的是李系,但炯炯的目光緊盯着的卻是皇帝。這哪裡是質疑趙王李系能力不強,而是質疑皇帝用人不明啊。
李亨聞言心裡氣不打一處來,面色陰沉着緊盯着馬安義聲音冷森森地:“馬安義,朕之皇子,能不能帶的了兵,朕自然心裡有數,不需要你來指手畫腳,教朕怎麼做!”
皇帝目光鋒利如刀,怒視着馬安義,馬安義被皇帝看得有些毛骨悚然,額頭上冷汗直流。他知道自己這番已經得罪慘了皇帝,以後若是有機會,皇帝必然向自己開刀。還有趙王李系,這一回算是徹底得罪死了,将來隻要李系得勢,必然要報今日之羞辱。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為了李俶一脈的整體根本利益,在涉及李系統兵掌權的大事上,由不得他有任何的讓步。
今天他們這些人在朝堂之上讓步,他日,趙王李系就會起勢,那麼,倒黴的還是他們。
以禁軍将領為代表的在朝的武将悉數出場,跪伏在地,慷慨激昂地反對皇帝任命李系為兵馬副元帥,聲勢不小,這些武将在長安在朝中的影響力之大可想而知,他們本着法不責衆的倚仗,捆綁在一起共同進退,鬧得皇帝狼狽不堪,很難下台。
李系躬身垂首,看不到他臉上的任何表情變化。隻是他的肩頭都在隐隐的輕顫,足見他此刻内心深處情緒的激動。
李豫嘴角浮現着一抹似有似無的冷笑,他就不信了,這麼多人群情激奮而反對,皇帝還能真的一意孤行。總而言之,今天他是拿定了主意,既然皇帝冊封他為東宮儲君,該有的姿态他會有,該釋放的善意他會釋放,但在一些根本問題上,他不能有任何的讓步。
李亨扭頭望着昂昂然站在丹墀之下的李豫,眸光中的一抹憤怒漸漸被傷感無奈所取代——站在皇帝的角度看,他今兒個實在是失望至極,他本來以為冊封李豫為皇太子,給予李豫一直想要的東西,他會有所感恩,知道回饋,至少在表面上保持一團和氣。結果,皇帝的善意換來的依舊還是李豫的咄咄逼人和把持朝政。
要是這樣下去,等李豫在皇太子的位置上穩坐久了,自己這個皇帝的寶座恐怕就不穩了。他從來就不曾将自己這個父皇放在眼裡,李亨幾乎看到了自己不久之後的悲慘下場,目光中累積着各種負面的情緒,幾欲噴火。
皇帝的憤怒不要說李豫了,就是滿朝文武都看得一清二楚。隻是誰都無可奈何,今天的李豫已經尾大不掉,成為朝中最大的利益集團的首腦,他隻能往前進,一步步登上皇帝寶座,沒有退路。
在某種意義上說,東宮太子與皇帝其實是天然的無形對手。盡管有血脈的聯系,但至高無上皇權的輻射效應,卻使得父子不像父子。所以,曆朝曆代大多數皇帝都不願意立儲太早,而頻繁換太子也更是屢見不鮮的尋常事。
李泌和杜鴻漸悄然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個極其隐晦的眼神。
情勢危急,皇帝和皇太子針尖對麥芒,如果沒有一方讓步,今日這大朝會就會演變成流血的宮廷巨變。而看李豫這一方,應該是做好了铤而走險的準備。所謂槍杆子裡出政權,長安數萬禁軍都牢牢掌控在李豫的手裡,隻要他一聲令下,數萬禁軍就會包圍皇城和宮城,将皇帝取而代之。
李豫絕對是有逼迫皇帝讓位的思想準備。他已經高舉起屠刀,神擋誅神佛當滅佛。
李泌向李豫投過深深的一瞥,又轉頭望向了臉色憤怒扭曲的皇帝,心裡暗歎一聲,認為皇帝此番還是有些過于激進了,即便是要削弱李豫的權力和權勢,那也隻能徐徐圖之,不可能一蹴而就,這樣當面鑼對面鼓的刀槍對決,隻能導緻自己進退兩難。
皇帝讓步,權威淪喪,因為滿朝文武都在盯着看。而皇帝不讓步,後果就更加不堪設想。
李泌料定皇帝最終還是要讓步的。隻是做出這個決定的過程有些尴尬,有些痛苦和無奈。
而很顯然,過了今日,皇帝就會形同虛設,被皇太子李豫完全架空。整個李唐朝廷軍政都會保持在李豫手中,再無任何懸念。
哎!
皇帝微微弓着身子,身形蒼老疲倦,他站在台上發出輕輕的一聲長歎。皇帝的歎息聲雖然聲音不大,充滿着無奈的因子,卻是在大殿之中久久回蕩着。
皇帝要讓步了,一切即将塵埃落定。
有的人傷感搖頭,有的人面無表情,但更多的人是神色振奮。在這些朝臣眼裡,老邁懦弱的皇帝,本就缺乏力挽狂瀾的中興明君的本錢,可皇太子李豫卻是文武兼備正當壯年,一個是如血殘陽,一個是旭日初升,大唐朝廷即将一掃陰霾,迎來更加光輝燦爛的明天!
李輔國站在皇帝身後,目光陰狠振奮。他陰沉的目光從皇帝蒼老的肩膀上越過去,掃視着台下的群臣,試圖從人群中找出魚朝恩的存在來。
如今朝中形勢已經大定,大權盡落入李豫之手。李輔國慶幸自己之前作出了及時且得體的選擇。而隻要李豫掌權,他最先要收拾的就是魚朝恩這個無恥妖孽。
李輔國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這時卻聽皇帝顫聲道:“傳長安候孔晟進殿見朕。”
李輔國聽得一愣,旋即撇了撇嘴,心道都這個時候了,皇帝還不死心,還要傳孔晟來搞什麼搞?孔晟進殿,也不過是自讨沒趣,何必多此一舉。區區一個長安候孔晟,手中無一兵一卒,還能翻了天嗎?
李輔國下意識地以谄媚的目光望向了李豫,似是征求李豫的意見。
李豫面無表情,雙眸微閉。
台下議論紛紛竊竊私語的人群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尖細高亢的嗓音:“陛下有旨,宣長安候孔晟進殿!”
那是魚朝恩!魚朝恩不知道何時混入了朝臣的隊伍中,隐藏起來。這也顯然是皇帝事先的安排。隻是倉促之間,很多人都無暇去想這一節,沒有理會魚朝恩的存在。
魚朝恩的嗓子非常特别,尖細中透着普通太監難以企及的清晰度,他這麼扯着嗓子吼了一聲,将滿殿文武大臣吓了一跳。
李豫眸光猛然睜開,目露寒光。
李輔國大驚失色,他翹首凝望身形微微向下傾斜,皇帝有意無意的轉身來瞥了他一眼,目光中投射出的一絲殺氣讓李輔國心神顫抖,後背冷汗直流。
不好!
李輔國陡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今天種種,不僅李豫是有備而來,就連皇帝也不是要打無準備之仗啊。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今日似乎就跳得有些過早了。李輔國懊悔不疊,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是無法收回的。
杜鴻漸往後凝望而去。
包括杜鴻漸在内,直到這個時候,很多朝臣才發現,原來長安候孔晟此刻并不在殿中,沒有來參加今日的含元殿大朝會。而孔晟,皇帝選擇讓孔晟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場,究竟意味着什麼?
難道皇帝和長安候孔晟之間有什麼密謀和深層次的安排?誰也不知道。
李泌和杜鴻漸等少數親皇帝的大臣心裡微微有些期待,但期待感明顯不足,也就是底氣不足。畢竟孔晟再少年英雄,但他個人在朝中沒有什麼影響力,更無實際的兵權,孔晟出場究竟能帶來多大的變數,李泌和杜鴻漸不敢寄希望太大。
但有變數總比坐以待斃強。
隻是對于李豫來說,孔晟或者是一個變數,也或者不是一個變數,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他都不曾真正把孔晟放在眼裡——至少在此刻,孔晟還不具備翻盤的能力。
如果皇帝的暗棋和籌碼是孔晟,那麼對不起,恐怕孔晟也要栽進來。
李豫嘴角噙着一抹冷酷的笑容,無動于衷地昂首望着含元殿金碧輝煌的穹頂,眸光中殺氣騰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