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章凱旋門、會盟碑(3)
骨咄祿像吃了屎一樣垂首不語,任由磨延啜指責痛斥和各種埋汰。不過,骨咄祿也是有恃無恐,他知道磨延啜不過是趁機落井下石罷了,他不敢對自己如何,采取實質性的懲罰措施。
但骨咄祿吃了憋,對于葉護來說,是一件好事。
葉護擡頭掃了同樣灰頭灰臉的移地建一眼,心裡冷笑,嘴上卻溫和道:“父汗請息怒。國相大人也是一時不察,上了唐人的圈套。兒子在唐多時,對孔晟多有了解,此人深不可測勇不可當,不要說他掌控火炮神器,就是沒有火炮,他的一杆方天畫戟和兩膀子天生神力,也不是尋常人所能抗衡!”
“此人使的方天畫戟重達數百斤,這簡直超乎想象。以兒子看來,我回纥與大唐共立盟約,完成和親就好,沒有必要節外生枝。大唐不可輕犯,否則我們必然自取滅亡。兒子剛剛得到消息,河北的安慶緒已經死在史思明手上,史思明再次叛離,糾集河東自稱大燕皇帝。聽聞大唐皇帝已經冊封郭子儀為帥,李光弼為副帥,率軍五十萬大舉進攻範陽。”
“安氏叛亂已經窮途末路,史思明草莽出身,更不可能成氣候,滅亡是時間問題。郭子儀是大唐名将,我回纥人對他也不陌生,有此人全權統兵作戰,拿下河東指日可待。若是大唐平定叛亂,便再無後顧之憂。若是我們回纥觸怒大唐皇帝,必然導緻郭子儀大軍揮師西進,到那時,我們悔之晚矣!”
“諸位都已經知曉,大唐擁有火炮神器,據傳是孔晟所出。如果大唐軍隊裝備如此火炮,那麼,後果如何……相信國相大人已經親身領教,某家就不再贅言了。”葉護知道這是自己出頭的最佳機會,豈能放過,他躬身下去慨然道:“父汗,我與唐人也算是有些交情,兒子願意帶人去見孔晟,盡快與其敲定和親事宜,與大唐複立盟約!”
磨延啜沉默了一會,環視衆人淡淡道:“諸位以為如何?”
衆人躬身齊聲道:“單憑可汗做主!”
磨延啜冷笑一聲:“既然諸位讓本汗做主,那麼,本汗就在此重申一遍,大唐不可侵犯,我回纥應當與大唐結下友好盟約,永為君臣之邦!若是誰再敢擅自挑起事端,本汗定斬不饒!”
“喏!”各路回纥權貴躬身應道。
骨咄祿臉色陰沉,也随着衆人拜了下去。
磨延啜心情舒暢,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那麼,葉護,你帶人去靈武見孔晟,本汗即刻拔營前行五十裡,你告訴孔晟,本汗願意在賀蘭堡擺酒相迎!”
“葉護領命!”葉護神色振奮,如今回纥與大唐結盟的國策已經敲定,他這個親唐的太子自然就有了機會。他雖然在國内沒有太大的勢力,但他與大唐關系頗佳,結盟後有大唐作為後盾,這便是他的優勢所在。
見葉護興高采烈而去,移地建的臉色有些難看。但他也沒有辦法,損兵折将的罪名可大可小,若是被磨延啜揪住不放,骨咄祿或者相安無事,但他這個二王子,必然要受牽連。
權衡利弊,移地建決定靜觀其變。
骨咄祿帳幕,傍晚。
移地建神色疲倦地走進來,見骨咄祿正在自斟自飲,心頭就未免有些煩亂,心說你還有心情獨酌飲酒,這都什麼時候了,因為靈武慘敗,我這個二王子的名聲掃地,而原本站在我們一邊的部族首領現在也開始轉向,與大唐結盟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形勢根本難以控制了。
骨咄祿擡頭掃了移地建一眼,笑了笑:“二王子,請坐,你我共飲!”
移地建沒好氣地坐下來,壓低聲音道:“國相大人,你還有心情飲酒作樂?現在……”
骨咄祿揮了揮手,打斷了移地建的話:“稍安勿躁,二王子!本相也在想,既然唐人擁有火炮神器,我軍不能力敵,那就與之結盟又能如何?反正我們從唐人那裡撈到的隻有好處,大唐皇帝甚是大方,每年都會給予回纥大量的糧草辎重,互市貿易。”
移地建愕然,良久不語。骨咄祿一向是侵唐心态根深蒂固的人,怎麼突然變成了親唐派?莫非真的被孔晟的火炮吓破了膽?
“國相大人,我承認,大唐暫時不可力敵,但從長遠來看,我們回纥困守漠北苦寒之地,将來遲早要另尋出路,所以……”
移地建壓低聲音凜然道:“所以我們不能放棄……國相大人!”
骨咄祿斜眼掃了移地建一眼,似笑非笑道:“二王子,可汗已經下令與唐人結盟,從今往後,我們回纥與唐朝就是友好之邦,你可知破壞兩國結盟是何等的重罪?要是讓可汗知道你心存不軌,恐怕……”
移地建啞然。
骨咄祿旋即哈哈大笑起來:“二王子,本相開個玩笑,莫要當真。誰跟你說過,本相就此認輸、放棄了呢?”
骨咄祿的聲音變得陰森起來,笑容漸漸斂去:“本相少年時曾立下志願,要率族人離開漠北苦寒之地,另尋土地肥沃的美好家園!那大唐宏圖萬裡,遍地都是良田山林,不要說盡占大唐疆土,隻要能得一隅,我回纥族人便可繁衍生息千萬年!”
“但大唐國運雖然衰敗,但中原王朝底蘊深厚,非我回纥所能比。這一次靈武慘敗,損兵折将,給了本相一個深刻的教訓。二王子,從此後我們永遠不能輕視唐人,我們的宏圖大計要從長計較,萬萬不能過于急躁!”
“聽聞唐朝是一個牡丹花開的國度,前些年,有唐人來投奔本相,送了本相一些牡丹花的種子,本相命人栽種,雖然萌芽生長卻不能開花,不久便枯萎而死,這讓本相很失望。從那一刻起,本相就有一個小小的願望,将來有一日入主長安或者洛陽,培養一園的牡丹,時時徜徉在盛開的牡丹花叢中,那該是如何的惬意?”
骨咄祿的聲音有些惆怅缥缈,移地建皺了皺眉,不知道骨咄祿突然說起這個話題究竟是什麼意思,他拿不準,所以就沒有輕易開口,隻是保持着沉默,繼續聆聽骨咄祿的下文。
“二王子,牡丹是不能開在回纥漠北的,這是事實,上天的安排,我們無力改變。所以……盡管本相不想,但還是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現實,唐人所擁有的東西是我們回纥人不會擁有,而若是我們一直留在漠北,那麼,我們就永遠也比不上漢人!”
“所以,我們要學會用漢人的東西來為我所用。”骨咄祿突然拍了拍手,一個身材瘦削的面如淡金的中年漢人面帶笑容從幕後轉出,向移地建躬身一禮:“在下歐陽凡,見過二王子、國相大人!”
移地建愕然,上上下下打量着此人,心道大營中什麼時候來了一個漢人,還留在骨咄祿這裡?
移地建轉頭望向了骨咄祿,目光有些狐疑。
骨咄祿輕笑一聲:“此人來自中原,飽學文士,曾經自唐朝做官,卻一直郁郁不得志,安史之亂起他便投奔在本相的賬下,本相甚為欣賞他的才學和見識,以先生相稱。二王子,歐陽先生文韬武略無所不通,若是可汗能用他為軍師,牧馬強國,他日入主中原指日可待!”
移地建深吸了一口氣。
既然此人已經在骨咄祿身邊好幾年,說明已經深得了骨咄祿的信任。而既然骨咄祿信任,想要推薦在可汗牙帳做事,隻能說明他要在父汗身邊安排眼線。而這樣的事情,他不好出面,隻能讓移地建出面舉薦。
“歐陽先生雖然是唐人,卻心系天下,本相與先生相交數年,情投意合。”骨咄祿這話的意思無非是要打消移地建對于歐陽凡的某種猜疑。
移地建歎了口氣道:“既然是國相看重,那歐陽先生必有奇才異能,明日我便向父汗舉薦。”
骨咄祿大喜:“如此多謝二王子!”
歐陽凡也笑吟吟地拱手向移地建緻謝:“在下謝過二王子殿下!”
移地建微微一笑:“不知歐陽先生中原何方人氏,為何來我回纥、甚至要與大唐反目成仇呢?”
歐陽凡平靜的面孔上掠過一抹異色,他沉默了片刻,才擡頭向移地建回答道:“回二王子的話,吾本河北人氏,天寶年間出任河南道屬官……唐皇昏庸無道,貪戀美色,以至于禍起範陽,朝綱混亂,國不像國、民不聊生,吾鬥膽向朝廷進言,建議皇帝勵精圖治遠小人佞臣疏美色妖孽,結果卻為楊國忠所害,吾滿門舉族三十六人皆被斬殺,唯有吾逃了出來,所幸有國相大人收留,苟活至今。”
移地建哦了一聲,順着歐陽凡的話說了幾句客氣話安慰話。原來是唐朝的罪臣,對唐朝皇帝懷恨在心,這才投奔回纥,暗中撺掇起事。看來,這兩年,骨咄祿的任何針對中原和大唐的主張,都出于此人之手。
不過,這至少也能說明歐陽凡不會是大唐的奸細。而事實上,經過了這麼久的觀察和考驗,骨咄祿早就将歐陽凡的來曆調查得清清楚楚,而歐陽凡的滿腹才學也為他所器重,正因如此,他才漸漸對歐陽凡産生了厚重的信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