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晟慷慨激昂,怒形于色。
縱然是當着虢王的面,他也沒有畏懼什麼。他料定李萱不可能站在李川這一邊,不要說李萱早已對過去的那點爛事釋懷于心,就算是她至今仍然耿耿于懷,也絕不會在此刻附和李川。
正因為有李萱的存在,孔晟才理直氣壯。
因為他知道,李萱最終會站出來為他“作證”的。道理很簡單,李川要對付的不是他,而是李萱自己。若是李萱保持沉默,孔晟固然要吃虧,但她也會受到很大的牽連。
既然這是虢王世子與虢王郡主間權力紛争的事兒,那李萱就别想置身事外,而這李川也更别想将自己當成犧牲品。孔晟一念及此,就目光炯炯地望向李萱,目光中不乏某種警告之色。
李萱深邃的目光與孔晟的目光相接,旋即閃避開去,她扭頭向虢王施禮道:“父王,孔晟對女兒并無任何冒犯不敬,我與他正是在潤州城外向吳亭中偶然相遇,後來又在黃崗遇上洪澤水寇。當時孔晟力抗水寇受傷,還是女兒将他帶到了王家堡治傷。”
李川向朱大牛使了一個眼色。
朱大牛會意,向虢王躬身道:“王爺,末将的話沒有半句謊言,如果王爺不信,可以任意召随郡主下江南的護衛前來問話,便知真僞。”
李川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他在李萱身邊安排的眼線絕不止朱大牛一人,他早就料定單憑朱大牛一人的證詞很難真正打擊到李萱,所以早就安排了後招。
一個人作證不行,那就兩個人,兩個人不行,那就三個人!他就不信,此番撕破臉皮,還不讓李萱灰頭灰臉!
李萱心裡的怒氣湧蕩起來,此時此刻,她不是擔心孔晟挾持她的事兒暴露出來,而是為李川的得寸進尺而倍感憤怒。他竟敢在自己身邊大肆安插釘子,受他唆使跳出來讓自己難堪的還不僅僅是朱大牛一人!!!!
李萱的反應也是很快,她立即杏眼圓睜怒斥道:“好你個朱大牛,沒有廉恥的賤狗奴,你這是說本郡主在父王面前說謊嗎?你好大的膽子!”
賤狗奴是這個年月最為惡劣的罵人話了,而從李萱這種宗室貴族和女子口中罵出來,足見她内心澎湃的怒氣早已不可遏制。
沒有等虢王做出反應,李萱已經氣得渾身哆嗦,故作暴怒之态,聲音尖細而高亢:“父王,我不惜以身犯險下江南運糧,就算沒有功勞也有一番辛勞!我再次重申一遍,我與孔晟屬半路偶遇,是我見他文武雙全,這才在父王面前舉薦人才!這本來是非常簡單的事情,如果誰非要借題發揮在背後挑起事端,故意羞辱女兒,那女兒就與他不死不休!”
李萱撂下了相當份量的狠話兒,她激烈的反應有一半是在演戲。她不得不演戲,以此來引起虢王的介入和制止。
否則,一旦李川再有人證,就坐實了孔晟挾持她的事實。而如此一來,李川就會一點點地将禍水和髒水往她身上引――既然孔晟曾經對李萱冒犯不敬,那麼,李萱為什麼反過來還要向虢王舉薦孔晟?如果孔晟與叛軍有勾結,作為舉薦孔晟的李萱,恐怕也難脫嫌疑啊。
當然,邏輯是這種邏輯,李川的目的卻未必能達到。
李萱畢竟是禦封的鳳陽郡主,虢王第三女,說李萱與叛軍勾結,這種誣陷恐怕很少有人信。但李川卻不管有人信還是沒有人信,總之他就是要不遺餘力、竭盡全力、不擇手段地抹黑李萱,不放過任何一個打壓李萱在江北軍中威望的機會。
退一步來說,就算是隻把孔晟一個人給“辦”了,也相當于是狠狠給了李萱一記耳光!
虢王李巨眉頭皺得更緊,李川和李萱這段時間的明争暗鬥他看在眼裡,本不放在心上,但不成想,兩人的争鬥越來越激烈,此番竟然當着江北文武屬僚的面險些當衆翻臉,讓他倍加難堪。
他猛然一拍桌案,揮揮手沉聲道:“好了,都不要争了,成何體統?!既然鳳陽郡主說沒有,就是沒有了,朱大牛,本王不計較你今日的妄言之罪,退下去吧。”
李川見虢王站出來平息事端,心裡不甘,就把全部的火氣撒到孔晟身上,他冷笑起來:“父王,就算孔晟對三妹并無冒犯不敬,但此人來曆不明、行迹詭秘,去睢陽赴任不走壽州、颍州一線,反而北上繞行彭城,定然是安賊叛軍奸細,不能不查!”
李萱呸了一聲,既然臉皮都撕破了,李川一心要踩着她往上走,她就再也不顧忌所謂的兄妹之情了:“兄長,作為虢王世子,宗室貴胄,你說話可不能信口雌黃、無中生有!孔晟出身江甯,孔門子弟,江南楊奇的故人之後,怎麼叫來曆不明?他是陛下欽點的天子門生、宋城縣令,怎麼能是叛軍的奸細?!”
“孔門子弟?誰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冒充的名門之後?至于說到朝廷欽命,哼,安祿山起兵以來,河南道不知道反叛了多少朝廷命官,遑論是如此一個還未到任的黃口孺子?!”李川嗤笑一聲,斷然揮了揮手。
李巨見兒子女兒争得不可開交,有些尴尬地斜眼瞥着李輔國。見李輔國竟然饒有興緻地托着腮做“看戲”狀,李巨就強自壓制住内心的各種不舒服,正要開口打斷終止這場無聊的紛争,卻聽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孔晟開口了。
孔晟心裡很清楚,李輔國這人奸詐陰險、唯利是圖,他縱然對李川的“指證”很不以為然,卻也不可能公開站出來替自己說話。因為他未來還要留在彭城,依賴于虢王生存,不可能因為孔晟去得罪虢王世子。
而李川也是有恃無恐,雖然孔晟似乎跟李輔國有些關系,但這所謂的朝廷欽差如今不知何故落難在彭城,他算個鳥啊,李川料李輔國也不敢得罪自己。
另一方面,李川的指證其實非常勉強,根本站不住腳。這一點,不僅虢王明白,薛勝等人也明鏡兒一般。隻是李川畢竟是世子,明知他胡攪蠻纏,衆人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世子,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我與叛軍勾結,還請拿出證據來!若是世子沒有證據,憑空誣陷孔晟,孔晟哪怕是豁出這條命去不要,也要向朝廷參上一本!同時請王爺還孔晟一個清白!”孔晟向前走了兩步,聲音雖然低沉卻無比的有力。
李川向朱大牛投去冷漠的一瞥。
朱大牛不敢怠慢,立即躬身向虢王道:“王爺,諸位大人,末将不敢妄言――在王家堡時,末将曾親眼見此人主動請纓率堡中五十餘人出堡與叛軍五六百人相抗,還請王爺和諸位大人想一想,50人對500人,這是何等的力量懸殊?但此人竟然能輕而易舉地逃離叛軍的圍追堵截,極有可能是叛軍放水!”
“更重要的是,此人本意欲與叛軍合謀一處,攻陷王家堡,奈何鳳陽郡主率我等死戰,箭出如雨,射退了叛軍。此人見狀,恐事情敗露,不得不半路逃離王家堡,這是末将等人親眼所見!”
朱大牛壯着膽子擡頭來望着孔晟,冷笑道:“孔晟,你莫要否認,你當時半路逃離王家堡,數百人親眼所見,證據确鑿!”
孔晟聞言,忍不住笑了。
他本來以為李川主使的這校尉朱大牛掌握了他什麼“通賊”的證據,原來是八分的自以為是惡意揣測加上兩分的故意構陷!
當日在王家堡,他的确是半路退走不告而别,但要說他與進攻王家堡的叛軍合謀,就完全是扯淡中的扯淡,指鹿為馬造謠生事到這種程度也算是奇葩了。
孔晟不慌不忙地向虢王拱了拱手,對于身側這個眸光閃爍的“證人”朱大牛,他連看都懶得看一眼,道:“王爺,當日下官在王家堡,率鳳陽郡主麾下五十騎出堡與叛軍作戰,這的确是事實。當時叛軍擄掠本地農人工匠,意欲制作攻城雲梯,若不損毀叛軍器械,王家堡危在旦夕――因此,郡主這才命令下官帶人出城堡出奇不意燒毀叛軍即将制作而成的攻城器械,目的就是為了保住王家堡。”
“若這也可作為證據指摘孔某居心不良與叛賊勾結,那麼,跟随孔某出堡死戰的五十勇士,将情何以堪?況且,孔某一向在江南長大,與安賊叛軍并無一絲一毫的瓜葛,我為什麼要與叛軍勾結?我的動機何在?”
“下官率衆出堡血戰,出生入死,幸不辱命,這才是解了王家堡之圍。隻是沒想到,這位朱校尉竟然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孔某倒是想問問你,當日孔某在城堡之外與叛軍厮殺之時,你在何處?你在何處?!”
孔晟霍然轉身,揚手指着朱大牛,聲音陡然間拔高了幾度:“當日,孔某與五十壯士在城堡外舍生忘死與敵拼殺,你這厮就躲在城堡裡龜縮不出!如此坐享其成貪生怕死之輩,寡廉少恥之徒,竟然還有臉跳出來指鹿為馬,你到底是何居心?!”
“誣陷朝廷命官,你該當何罪!孔某定當奏明朝廷,将你繩之以法,砍掉你的這顆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