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晟就呆在房内,透過窗戶凝望着在院中對面而站、低低争辯理論的蘇魯兄妹,嘴角漸漸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發怒也好、争辯也罷,亦或者是各種“威脅”,其實都不過是孔晟的手段,他的怒氣發作其實帶有很大的表演成分。
他是何等城府之人,他早就看透了蘇婳的個性和為人,她對李唐的偏見很深,個性又很剛強甯折不彎且很有個人主見,要想說服她歸唐,難如登天。但孔晟又不想放棄對西奚一萬多兵馬的收服,因此就準備走“曲線救國”的路線,你看他剛才的那番話,沒有再提收服西奚兵馬的半個字,但卻牢牢套住了蘇婳。
蘇婳是西奚兵馬統帥,又是西奚公主,當今西奚碩果僅存的王族之一,若是将蘇婳牢牢“栓”在身邊,其實跟取得了西奚兵馬有什麼太大的區别?
蘇魯與蘇婳在院中低低争論了許久,誰也沒有說服誰。而蘇魯賭氣之下,徑自留在了這間宅子裡,根本沒有聽蘇婳的話返回她的府邸。
蘇婳心情煩悶,獨自一人在院中沉默了很久。直到月上柳梢頭,才進了原先屬于自己的侍女仆婦居住的那間卧房準備歇息。然而,這間房子早就被兩名廚娘占據,而“蠻柔”如今的身份不同,是孔晟的新婚夫人,廚娘怎麼敢跟她同居一室?
迫于無奈,蘇婳隻得去孔晟的卧房。她蹑手蹑腳地推門進去,見孔晟早已躺在床榻上酣睡入眠,這才暗暗松了一口氣,就随意扯了一床鋪蓋,和衣躺在了孔晟床榻前的地毯上。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投射進來,蘇婳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她自然不甘心受孔晟脅迫。放棄自己的西奚兵馬統帥和公主身份留在孔晟身邊做“嬌妻美妾”,但如今這個局面和情勢,若是跟孔晟撕破臉皮。又必将會産生更大的後患,對于西奚人來說。何嘗不是一件禍事。
孔晟眼角的餘光從床榻下的蘇婳身上掠過,嘴角浮起一絲冷漠的笑容,爾後又緩緩閉上眼睛,沉睡過去。
夜半時分,蘇婳緩緩坐起身來,凝望着床榻上沉睡不起的孔晟,眼眸中掠過一抹殺機。但這抹殺機旋即被更濃烈的複雜光彩所取代,她幽幽輕歎一聲。又緩緩躺下,望着雕梁畫柱的屋内穹頂,心裡漫卷着一種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的滋味兒。
一夜無語。
清晨的鳥鳴聲叽叽喳喳作響,金黃色的晨光投射進屋,蘇婳猛然清醒過來。她剛剛睜開雙眸,就看到孔晟趺坐在自己身側,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春睡遲遲醒的面龐,心頭一驚,一隻手下意識地伸向了枕頭下面,卻摸了一個空。
蘇婳俏臉一變。
孔晟淡淡道。伸出手去:“你要找這柄匕首嗎?你在孔某身邊,随時随身藏匿着兇器,到底意欲何為?”
蘇婳咬着牙低低道:“還給我!”
孔晟面色一冷。手勢一揚,隻聽嗖地一聲,那枚匕首帶着刀鞘彈射而出,噗嗤一聲沒入房頂的屋梁上。且不說準頭,單是這份力道,都足以讓人吃驚了。
蘇婳猛地起身來,怒視着孔晟。
孔晟神色不變,拍了拍手,長身而起。朗聲大笑,出房而去。
蘇婳羞怒地跺了跺腳。擡頭望着沒入屋梁上隻能看到些許刀柄的防身匕首,眸光閃爍。猶豫良久,還是放棄取下。
兩名奚人女兵一大早就敲門進府,說是有要事禀報。她們先進了蘇魯,爾後才在蘇魯的帶領下來見蘇婳。當然,蘇婳在這裡,還是被稱之為新夫人蠻柔的。
孔晟出屋,蘇魯就陪着笑臉快步走過來,壓低聲音道:“公子,宋亭派人送請柬來,要請蘇婳晚間過府赴宴,還送了不少禮物!”
孔晟哦了一聲:“宋亭?是安慶緒最新冊封的那位曹州太守宋亭嗎?”
蘇魯點點頭:“是的,就是他。”
孔晟不置可否地揮了揮手:“那就讓蘇婳去赴宴吧,這有什麼,該去就去!”
蘇魯尴尬地搓了搓手:“公子,宋亭老奸巨猾,若是讓蠻柔代替蘇婳赴宴,肯定會暴露出馬腳來。而且,這老賊突兀地宴請蘇婳,一定不壞好心,如果蘇魯沒有猜錯的話,想必是為其子宋安向蘇婳求親。甚至,會當面逼婚。”
孔晟眉梢一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也很正常。不過,蘇婳已經是孔某的女人,自然不可能再嫁宋安。這事沒什麼商量的餘地,要麼你們以蠻柔替代,要麼……”
孔晟眸光中寒光一閃。
蘇魯沉默了下去,垂着頭,不敢正視孔晟那凜然中帶有殺氣的眼眸。
突然,孔晟輕柔低沉的聲音傳進蘇魯的耳朵:“蘇魯,若是蘇婳不在,你可能代替她調動西奚兵馬?”
蘇魯愕然,片刻後緩緩點頭:“當然也可以。”
孔晟眸光閃爍,擡頭望向了旭日初升的天際雲端。
良久。孔晟目光清澈深邃地望向了蘇魯,一字一頓道:“蘇魯,你可信得過孔某?”
蘇魯深吸一口氣:“蘇魯自然信得過公子,蘇魯對公子的敬慕之心,天日可表。從始至終,蘇魯都懷有率族人歸順朝廷的一顆誠心,絕無半點私心雜念。”
孔晟緩緩點頭,他扭頭掃了依舊是緊閉的房門一眼,估計蘇婳還在房中生悶氣,沒有出來。
他指了指一旁的石凳,大步走過去,蘇魯略一遲疑,緊随了過去。
“蘇魯,西奚能否棄暗投明,就在此一舉了!”孔晟凝沉的聲音傳進蘇魯的耳中,蘇魯呆了呆:“公子的話,蘇魯聽不明白。”
“晚間,我與穆大哥陪蘇婳去宋府赴宴。至于你,我需要你立即趕赴城外的奚營,代替蘇婳暗中掌控住所屬兵馬。上午率奚兵按照慣例赴三十裡外的朱家寨操練。爾後……”
孔晟附耳而談,蘇魯越聽越是心驚動搖,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孔晟的計劃已經不能用膽大來形容了,堪稱瘋狂。事成還好,若是事敗,西奚人就徹底玩完。
蘇魯遲疑着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孔晟輕笑一聲:“蘇魯,你可是怕了?”
蘇魯嘴唇哆嗦了一下,顫聲道:“公子,這樣是不是太冒險了一些?若是事情敗露,宋亭和高承義舉大軍來追,我們西奚這一萬多兵馬将死無葬身之地呀。”
“這不是铤而走險,而是破釜沉舟。蘇魯,你無需過多擔心,宋亭和高承義本就面和心不合,各懷鬼胎,隻要你能在我們約定的時間内向江北方向急行軍50裡,等城中的高宋兩人得到消息,也已經晚了。我敢肯定,隻要奚兵入得江北地界,叛軍絕不會追。無論是高承義還是宋亭,都不會為了區區一萬多西奚兵馬去冒險。因為一旦與江北大軍開戰,他們哪一方力量被削弱,就必将被另外一方取而代之。”
孔晟眼眸中的光彩越來越亮:“所以,越是不可能的事情,就越加有成功的希望。隻要你能在短時間内控制住奚兵,半日的光景,向江北急速行軍,我們就大事可成矣。”
蘇魯倒吸了一口涼氣:“可是,公子,你們與蘇婳留在城中……”
孔晟霍然擺手:“你的行動順利,我們這邊的安全就沒有問題。蘇魯,我可以答應你,隻要孔某有一口氣在,一定會平安帶蘇婳逃離濟陰郡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