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孔晟神清氣爽,一掃昨日初始的郁悶和煩躁。有句話叫“既然無法反抗,那就安安靜靜享受被強暴的過程”,他決定要在這個時代安身立命,做一個有文化、有素質、有文明、有精神的雄赳赳氣昂昂的大唐人。
至于當前的生計問題,這還是問題嗎?
他嘴角浮起一抹似有似無的深沉微笑,取來紙筆,大筆一揮就寫下一紙“賣房廣告”――反正他孤身一人,又不可能長期留在這偏安一隅的江南,留這偌大的破敗宅院也沒什麼用處,不如賣掉,換成錢财和糧米,支撐自己渡過創業之初的艱難時光吧。
根據學養,如果曆史的記載沒有太大偏差,他大概對時下的物價有一個基本的概念了解。
盛唐時期的銅錢購買力是驚人的,一鬥米不過區區二三十文,一貫錢就可以購買很多生活物資了。但安史之亂導緻物價飛漲,鬥米在關中需要七八貫錢,而在相對平靜的江南也漲到了1500文左右。
所謂亂世糧食比金貴,這也就不難理解了。
孔晟估摸着,以自己這座大宅,價值超過500貫。但現在的情況,開高價肯定暫時賣不出去,為了生計,隻能賤賣了。不過再賤賣,兩三百貫的價格還是有的。
而順利出手之後,他足以靠着這筆錢走出困窘了。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暗道一聲僥幸,自己這位“前任”幸虧腦子不是很活絡,否則這棟宅子恐怕早就變賣揮霍掉了,如果如此,他就真的是要欲哭無淚了喲。
懷揣着房契和賣房廣告,孔晟一路不回頭地走向了西城的坊市。
坊市算是本城最繁盛熱鬧的所在了。兩縱兩橫的街道呈十字交叉串聯着整個坊市,街道兩旁店鋪酒肆林立,還有不少擺地攤的貨郎、攤主,叫賣聲、縱酒狂笑聲、馬嘶牛鳴聲此起彼伏混雜在一起,風度翩翩的俊男靓女沿街走過,農人和商人或推車或卸貨忙碌不停,空氣中傳來濃烈的牛糞燃燒後的腥臭味道,構成了一幅大唐江南市井寫實宏大的繁盛畫卷。
一路走來,孔晟随意詢問随意了解着時令的物價,與他的判斷大差不差。生絹一匹470文,紫熟綿绫一匹2640文,棉鞋一雙27文,鋤一個50文,普通母馬一匹4320文,細健牛一頭4200文,次健牛一頭3200文……
如此一來,孔晟對于宅院的賣價260貫已經是極低極低的價格了。但沒辦法,誰讓他等米下鍋呢?
孔晟走到了坊市最熱鬧處,選了一個空閑地方,與一個賣胡麻餅的小販湊在了一起,高高舉起了自己的售房廣告,頓時引來驚訝的關注目光無數。
楊府。
楊奇沒有着官袍,而是換上了一身青色的圓領袍衫,頭戴蝶翼羽冠,面目清朗而沉凝,颌下短須,端坐在那裡不怒自威,自然有朝廷三品大員、封疆大吏的風範。
鄭氏笑吟吟地坐在他的一邊,而女兒楊雪若則臉色微帶恭謹侍立在側。
紅棉急匆匆來報:“大人,夫人,小姐,奴奴打聽到了,孔晟那厮竟然在坊市上兜售孔家的老宅,售價260貫!”
賣孔家祖宅?楊奇愕然,旋即嘴角一曬,冷聲道:“果然是不成器、扶不起的劉阿鬥啊,本官說他哪來的勇氣和魄力,說走就走了,原來是打着賣宅子揮霍的念頭!真是可悲可歎又可惡之極!”
鄭氏嗤笑一聲:“夫君,這小厮成器不成器,也與我們無關了。隻是退婚一事,還需……”
鄭氏的話還沒說完,楊奇就冷然點頭:“本官心中有數,夫人無需多言。紅棉,你去通知管家,讓他去知會孔晟,若是他肯按老夫的安排行事,本官會出高價買下他的祖宅――否則,本官倒是要看看,誰敢買他的宅子?!”
楊奇的聲音裡沒有摻加任何的情感因素,他隻是就事論事,以他在江南的沖天權勢,楊家随意暴露出一點風聲去,整個江甯郡就不會有人敢花錢買孔晟的宅子,哪怕是一貫錢的白菜價。
紅棉領命而去。
果然,從早上到正午,一個上午的售房非但無人問津,還明顯看到大多數人躲着走的架勢和詭異的神色,孔晟心裡就明白了,在楊奇的強權輻射幹擾下,自己莫說是今日、就是一年,也賣不出去。哪怕他白送,未必都有人敢要。
不要說賣房,他如今有任何的謀生手段,在楊奇的眼皮底下都很難實現。楊奇甚至都不用說什麼,單是一個眼色,他的下屬和家奴就替他不折不扣地貫徹落實了。
腹中饑腸辘辘,從昨晚到現在,粒米未進,如果不是憑着一股精神頭強行支撐着,孔晟恐怕早就當街暈厥過去了。
他忍着如同潮水般滔滔不絕襲來的饑餓欲望,暗暗咬緊了牙關,心裡恨恨道:這楊奇老賊是鐵了心要将老子逼上絕路啊!
楊府的大管家楊寬傲慢地從街頭慢慢走過來,他倒背雙手,袍袖舒展,行走間波瀾不驚,路上的行人過客莫不紛紛避讓。宰相府的家奴都相當于七品官,何況是堂堂“江南王”的大總管!
楊寬覺得自家老爺和夫人真的是太仁慈了。孔家這軟蛋竟敢不聽招呼,若是以他的心思,幹脆抓起來拷打一番,鞭子一上,看看他還敢不松口?
可楊奇嚴令他不得采取過激手段,再三強調要保持楊府的尊嚴和形象,不能讓坊間的老百姓在背後嘀咕出流言蜚語來。總之,他楊奇楊大人是愛民如子、寬厚德邵的封疆大吏,有情有義、有行有心的溫厚長者,豈能對自己的子侄輩施加強權暴力?
楊寬走到蹲在街角臉色有些蒼白嘴角幹裂的孔晟面前,嘴角一挑,似笑非笑道:“孔家小郎,你想通了沒有?若是想通了,這就随我回楊府取錢,我家老爺說了,隻要你聽話,什麼都好說――喏,你的宅子不是要賣260貫錢嘛,我們楊府出300貫,如何?”
“識時務者為俊傑。你要清楚,沒有某家點頭,江甯郡城中無人敢買你的宅子!若是觸怒了我家老爺,嘿嘿……你就是死路一條!”
楊寬的後半句話壓得極低,卻是陰慘慘的。
孔晟緩緩起身,雙眸中的光彩越來越濃烈,他凝視着楊寬,嘴角挑起一抹堅毅的弧度,淡淡道:“楊寬、楊大總管,請轉告楊大人,把錢送來,明日望江樓詩會,孔某人準時赴會,一定讓楊大人以及阖府上下滿意就是!”
孔晟說完拂袖而去,心底翻卷着熊熊燃燒的火焰:既然你們楊家想玩,那老子就陪你們玩到底!大不了再把這條命還給孔家,從哪裡來回哪裡去,怕個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