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孔晟是江南士子,獲得朝廷薦拔、被冊封為睢陽宋城縣令;又得知孔晟明知睢陽為戰亂之地,卻還是甘願放棄江南安逸的生活奔赴國難,不畏艱險、不懼生死,雷霆進對孔晟大為敬佩。
雷霆進是性格直爽的人,年紀也不大,比孔晟大幾歲,與穆長風年紀相仿。
略一寒暄過後,孔晟和穆長風才明白,原來雷霆進是奉父命護送其母離開雍丘後一直隐居在這片山野之中。當日安祿山叛軍意欲對雍丘展開大舉進攻,心存死志要以身殉國的雷萬春,為了給雷氏留下一條血脈,便命三子與其妻避禍隐居,而他與其他兩子,則留在軍中效命。
三人席地而坐,熱情交談,一直到深夜,都沒有一絲倦意,感覺互相之間頗為投緣。
在雷霆進看來,孔晟作為士子文人,又是官階高于他父親的朝廷命官,但身上卻沒有那些酸腐氣和所謂的官架子,心内對他生出很深的好感;而穆長風本就是江湖俠客,與雷霆進這樣的習武之人,溝通起來也不困難。至于孔晟,他是何等的八面玲珑,隻要有心,與任何人的交流都會如沐春風。
談得興起,穆長風拍拍腰間的寶劍,朗聲笑道:“公子,我二人與雷兄山間相遇,一見投緣,也是一番緣分。以某看來,不若我三人效仿古人豪傑,來一個山間三結義如何?”
孔晟一怔,眸光一閃。
穆長風目光熱切地望着他,他與孔晟相交多時,又陪伴孔晟從江南北上,一路上肝膽相照禍福與共,在各種風波和生死危局中建立起了很深的友情。他早就想與孔晟結為異性兄弟,隻是考慮到孔晟是做官之人,而他出身江湖,孔晟未必肯真正與他稱兄道弟。
如今在山間偶遇雷霆進,穆長風一時興起,就主動提及此事。
孔晟心念電閃,猜出了穆長風的用意。他與穆長風有這麼久的相處和了解,自然信得過;隻是與這雷霆進一面之緣,倉促結拜,似乎有些……但孔晟轉念又一想,若是自己不痛快答應下來,必然會讓穆長風心内生出芥蒂,破壞兩人原本默契親密的關系,而雷萬春的兒子想必也不是奸惡之徒,既然如此,結拜又如何?!
孔晟朗聲一笑:“穆兄,我正有此意,隻是不知雷兄意下如何?”
雷霆進哈哈大笑:“雷某是粗野之人,又是一介習武的莽夫,既然兩位看得起某家,某家也不矯情推脫了!不如這樣,我們就連夜對天焚香拜祭,結為異性兄弟!”
雷霆進是直性子豪爽之人,說做就做,他當即搬着案幾到了院中,又簡單擺上一盆幹肉和幾張胡餅,點上一根香燭,然後向孔晟和穆長風笑道:“兩位,香案擺上,此刻月明星稀,我等三人對天盟誓,結為兄弟之交!”
對于唐人來說,結拜不僅是一個形式,也是一種鄭重的儀式。雖然儀式因為條件限制和時間倉促,祭天的祭品簡單粗鄙,但在穆長風和雷霆進眼裡,這一樣是非常嚴肅和隆重的。
月光皎潔,漫天星鬥。凜冽的寒風從黑漆漆的山林中呼嘯而來,到了山腳下,就開始打着轉變成了小股的旋風,沿着山麓撕扯席卷着一地的黃葉,在夜空中跌宕起舞。
孔晟神色肅然,他率先行在案前,深深拜了下去,口中頌念道:“在下江南孔晟,與穆氏長風、雷氏霆進,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隻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後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孔晟順嘴就将三國演義中劉關張桃園三結義的“台詞”照搬照抄了過來,雖然情節變了、意境不同,但盟誓的内涵是相通的。
孔晟拜天,拜地,然後退下。
雷萬春旋即上前,也同樣祭拜道:“在下河北雷霆進,與孔晟、穆長風,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隻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後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雷萬春說完,情懷激蕩之下,竟然自顧從腰間掏出匕首,割破手腕,滴下殷紅的血來,落入祭天的那一碗酒中。
穆長風也是肅然上前,同樣拜祭将盟誓之詞複述一遍,也學着雷萬春的樣子,割破手指,滴下兩滴血。孔晟心裡苦笑,也隻好上前效仿兩人,将自己的幾滴血流入酒碗。
雷萬春大笑,取過兩個海碗,将祭天的添加了三人血的那碗酒分成三份,率先端起一碗一飲而盡:“痛快!飲此血酒,你我三人便是生死兄弟!”
穆長風笑吟吟地将一碗酒遞給孔晟,見孔晟幹掉,自己也随之飲下,然後開懷大笑,拍了拍孔晟的肩膀道:“我今年二十有六,當為大兄,雷霆進二十五歲,當為二弟,你年紀最幼,便是我二人的三弟了!哈哈哈哈!”
“大兄!”
“二兄!”
“三弟!”
孔晟笑着點頭,深邃的目光緩緩投向了黑漆漆的随風起伏的山林,遠端,偶爾有一兩隻夜行的飛鳥發出凄厲的鳴叫聲,掠過夜空的天幕。
穆長風與雷霆進抱着膀子親密叙話,兩人爽朗的笑聲傳進孔晟耳際,此時此刻,孔晟的思緒卻是随着凜冽的寒風飄得遠了。
因緣際會之下,他與穆長風和雷霆進結為異性兄弟,這或許正是冥冥中命運的安排吧。
雖然三國演義中劉關張桃園三結義的故事多半是作者杜撰,但古往今來,尤其是在這崇尚俠骨義氣的巍巍大唐,志同道合者陌路結義,也是尋常事。而對于孔晟來說,未來的道路艱險難行,有穆長風和雷霆進這樣的臂膀相助,未嘗又不是一件幸事。
雷霆進清澈的目光落在了追風寶馬上,再次忍不住贊道:“三弟,你這匹寶馬當真神駿,價值連城,當世罕有,令人豔羨。”
習武之人沒有不喜歡寶馬良駒的,正如書生喜歡文玩字畫一般。
孔晟笑了笑:“此馬是江南楊使君所贈,名為追風,我們這一路上行來,艱難異常,這匹馬倒是救了我兩次性命。”
穆長風笑而不語。
雷霆進旋即将目光投向孔晟插在白馬追風背後的加長版的方天畫戟上,他方才隻注意到寶馬,沒有關注孔晟的這柄戟,此刻才略一打量便驚訝道:“這是三弟的兵器?三弟一介士子,難道也通武藝騎射?”
穆長風大笑:“二弟,你還不知,我們三弟文武雙全,天生神力,勇猛過人。在彭城,曾力抗虢王世子李川的百餘陌刀護軍而不敗,可是有小霸王、賽呂布、萬人敵的雅号!”
“而三弟的這柄方天畫戟,重約二百三十八斤,非尋常人所能使用。”
雷霆進聞言大為震動,他怎麼想怎麼都很難一下子相信,眼前這個文文弱弱的清秀少年郎,竟然号稱小霸王、賽呂布還……還什麼萬人敵?
他大步走過去,握住方天畫戟,試了試份量,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三弟,這柄戟如此沉重,我自問有幾分蠻力,卻也感覺難以把握……你……你竟然能用這般兵器?”
孔晟輕輕一笑,走過去,從雷霆進手裡接過方天畫戟,輕描淡寫地握在手裡,信手抖動甩了一個戟花,然後反手舉過頭頂,将方天畫戟舞動生風。
雷霆進看得目瞪口呆。所謂聞名不如見面,盡管穆長風對孔晟的所謂“神勇過人”倍加贊譽和介紹,但若不是當面看到孔晟舞動這柄超重方天畫戟如若探囊取物、信手拈來,雷霆進也很難相信。
可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雷霆進不信。
雷霆進長出了一口氣,眸光更加清澈光亮:“三弟果然是天生奇才啊,能文能武,如此神勇,在這亂世之中,定能建功立業,将來封侯拜将不在話下!”
“某家原本不信所謂力拔山河的霸王之勇,認為不過是世人誇大其詞。可今日見三弟,方知是孤陋寡聞妄自尊大了,慚愧之極。”雷霆進感慨連聲,望向孔晟的眼神自是與方才不同。
論文才,雷霆進也好,穆長風也罷,根本與孔晟無法相提并論,他們隻是略通文墨、出身草莽之輩,算不上文人士子;
而論武力,穆長風是江湖俠客,沖鋒陷陣非他所長。雷霆進作為雷萬春的兒子,家學淵源,在兵法韬略以及搏擊拳法方面,浸淫了十年之功,更非常人所能及。可要是戰陣之中對壘拼殺,在孔晟一力降十會的絕對力量面前,兩人都很難正面抗衡。
實事求是地講,對于雷霆進這種對自己力量頗有自信的彪悍之人來說,孔晟在力量上的超出,更容易讓他感佩乃至敬畏。
“二兄過獎了。小弟的武藝其實不堪,隻學了一點皮毛,與兩位兄長相比差得太遠,好在還有一膀子氣力,勉強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孔晟謙虛地一笑:“若是我隻能吟詩作對風花雪月,跑來戰火紛飛的河南,豈不是自尋死路?”
雷霆進大笑:“三弟說的是!”
兩人對視一眼,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