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姑娘,你是何人?”
紅旃神色微變,但并不如普通女子一般慌張,想來也是見過些場面的人。
梅千燈心下滿意,她就是想讓紅旃覺得她是女子,不要和太子有所聯系。
梅千燈答:“宮裡的人。”
紅旃一聽,臉色泛白,這時才露出震驚和驚慌。“你都聽到了……”
“我本不是為此事而來,你們這樁事自有其他人收拾。”
紅旃聽得更無措,她後退一步,腿邊有凳子,她完全沒有察覺,就硬生生要被小小的凳子絆倒。梅千燈出手,将她拉了回來。紅旃有些動容,覺得這姑娘雖然高冷,可是個好人。她自小淪落風塵,也算閱人無數,如此時此刻這位姑娘般幹淨清爽、光明磊落的……她想起了雪舟。
雪舟比她年長十歲,二十年前的京城,她被人販子拐賣,丢進京城生意最好的青樓,她躲在黑暗的角落裡瑟瑟發抖,不知過了多久,有人進來,端着一碗熱騰騰的白粥,穿着一身潔白如雪的衣衫,宛如黑夜裡的那輪明月,明月皎皎,讓人念家。
“吃些東西,才有力氣逃跑。”
小紅旃撲進雪舟的懷裡,哪怕當時她根本不認識這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是誰,隻顧着哭,喊着姐姐。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顔辭鏡花辭樹。
“南大人的夫人雪舟,和你,從前都在京城清風明月樓裡待過。”
紅旃渾身一震。這姑娘果然是宮裡的人,對她的底細一清二楚。
梅千燈見她這般反應,接着說:“你這身本事,也是清風明月樓裡學的。”不是接客的本事,紅旃知道梅千燈所指。正是清風明月樓裡待過,被訓練過,才知道如何更準确的搜集商人、官員、混混口中的消息,才知道如何運用石榴裙下的男人,讓他們替自己辦事。否則私鹽哪裡那麼容易運輸,那些黑錢哪裡那麼容易洗白。
雪舟比紅旃年長,那些本事學得更精。
她們都是為了一個南百城。
“你還是要查南大人?”
梅千燈搖頭。
“你知道南夫人是怎麼死的?方才那個是南大人的師爺吧?他覺得南夫人得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病?其實你知道,并不是這樣。你自己身上也有和雪舟一樣的毛病。”
紅旃坐下,她手指微抖,挽了挽鬓角落下的碎發,簡直是面如死灰。她喃喃:“你什麼都知道。”
梅千燈點頭,她也是看完墨表給她的資料才知道。其實這些女子十分可憐,若是可以,梅千燈希望她們都有好的結局。她娓娓道:“南大人一直以為她夫人是得了花柳病,畢竟從小就在風月場上打滾,得這種病十分正常。可花柳病這樣的毛病雖然壞,不至于如此好死,是吧?南夫人和你,所有在清風明月樓待過的女子,都活不過三十三歲。因為你們被喂了毒,那毒的名字叫流光散。南夫人不讓你告訴南百城,她知道南百城鬥不過那些人。”
“我們好不容易脫離清風明月樓,主子不給我們解藥,就算隻能活到三十三歲,我們也願意。”
“是南大人把你們救出來的吧?”
紅旃從一開始的震驚,現在變得麻木,點頭:“南大人将雪舟救出來,雪舟要帶我一起走,雪舟是我的恩人,她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知道南大人是怎麼把你們救出來的嗎?”
紅旃搖頭,她一開始對南百城亦是感恩戴德的,卻發現他将雪舟帶走,并不愛雪舟,隻利用她的本事,去替他打探消息,拉幫結派,斂财走私。于是紅旃一直以為,南百城也是圖雪舟的能力,而非她的真心。
“他替雪舟給清風明月樓賣命。”
紅旃陷入一陣長久的沉默。
當年,南百城是個清貧的書生,進京趕考,那屆官宦子弟中有個厲害的角色,雖有才學,卻自知比不過南百城,于是讓人偷偷把他拉出來,企圖将他打殘了,好不讓他參加考試。那一年,南百城遇見了兩個女子。
一個是雪舟。
雪舟看到清風明月樓旁邊的小巷裡,匐着個男子。出于善心,讓紅旃幫着她一起擡南百城進了樓,替他療傷。那些人下手很重,又很有手法,打人不打臉,專打下半身,所有人都盯着南百城的命根子踢踹。雪舟救了人,掀開他衣服的時候,下面是一片血紅。
他根本就已經廢了。
雪舟原以為南百城會意志消沉,豈料他骨子裡都是傲氣,忍着劇痛依舊去了殿試。那天雪舟想送他,被他婉拒,隻因擔心不過,便偷偷相随。見南百城在宮門外,對着一個衣着華麗的女子,那便是長公主。
長公主認識南百城,比雪舟早。
南百城受此迫害,可長公主從始至終并不知情。
當日她在宮門外,對南百城說:“父皇答應替我指婚,指給金科狀元。”
南百城向她行禮,行的是君臣之禮。長公主多聰慧的人,他的行動已經告訴她答案,那一年的金科狀元,不是他。
後來南百城回到清風明月樓,說要替雪舟贖身。清風明月樓裡的女子,簽的都是死契,要贖身談何容易。
紅旃跟在雪舟身邊,知道的也就這麼多,至于南百城私下與樓主做了什麼交易,南百城從未提及。
“姑娘,你直說吧,要我做什麼?”
紅旃心力憔悴,她這一生自被拐賣給人販子起,便注定不安生。
梅千燈從懷裡掏出一份狀書,“我想你和南大人一起進京告禦狀。”
“你說什麼?!”
“狀告清風明月樓拐賣、殘害孩童婦孺。”
“過去這麼久的事了,現在未免太晚……”
“六月飛雪,雪舟有怨,她是枉死的。”
楚荀蹲在房梁上,靜靜凝視下面發生的一切,從他這個角度看下去,正對着梅千燈的頭頂心,看見她長長的睫毛,微翹的鼻尖,楚荀生出些莫名惆怅和郁悶。怎麼梅千燈什麼都知道?難道其實一開始,梅千燈就什麼都知道隻是什麼都不告訴他?如果是這樣,宋閣老肯定也都知道,八成還是宋閣老趁他不在的時候告訴這個莽夫的。
憑啥隻瞞着他!!!
可楚荀又恨不起梅千燈來,生氣歸生氣,回頭想想自己這一路走來挺蠢的樣子,可還自作聰明。也不知道被梅千燈在心裡偷偷笑話了幾回。他突然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弱爆了,先前嫌棄梅千燈是個江湖草莽,原來自己比江湖草莽還不如。他更對自己懊惱。
“小籠,走吧。”
梅千燈回到房梁上,紅旃已經趴在桌上,是被打暈了。
楚荀重新審視梅千燈,他直愣愣看着她,這個人長得好像比他好看,武功比他厲害,智商方面……不相上下吧。父皇說過,一定要正視自己的對手,任何的偏激和自我都會影響對一個人的客觀判斷。
他看得入迷,腦子裡一團漿糊。
“梅千燈……”
梅千燈眨眼,她一向不喜歡打斷别人說話,等着楚荀說完。
“你為了掩人耳目,男扮女裝下去同那女的說話,也就算了。我一直蹲在房梁上,為啥也讓我換女裝?!”
梅千燈對着楚荀那雙迷離的黑眸,波瀾不驚:“難得一見。”
楚荀怒。
他本想去推梅千燈,不料自己再房梁上腿蹲麻了,人一撲過去,腿連着身子也收不住,倒是比梅千燈先掉下房梁。楚荀大驚失色,下意識要喊救命,結果嘴被一雙微涼的手給捂住,小蠻腰上一緊,有個力量将他往上提起,眨眼便悄然落地。
人生恥辱!莫大的人生恥辱!
【小劇蛋】
那兩個被老鸨召喚過去伺候美少年的姑娘從床上悠悠轉醒,發現自己衣衫不整,枕邊還放着小皮鞭和大紅繩,紛紛嬌羞不已。
“原來兩個公子口味這麼重……”
再看桌上,靜靜放着兩錠銀子。
而梅千燈那錠金子,還是和軟劍一道躺在袖中,隻給看不給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