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木陽随狄将軍平亂出去了一段時間,回來再見楚荀總覺得他好像哪裡有點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呢?
他又說不上來。
那時,楚荀站在城門外迎接凱旋而歸的狄木陽,倒是不曾上戰場的太子殿下眼裡滿是風沙。
于是,狄木陽私下裡詢問梅千燈:“小公子,我不在這段時間,太子殿下有沒有遭遇什麼打擊?事故?或者别的什麼不好為外人道也的事情?”
梅千燈認真思索,搖頭:“除了宮裡多了個孩子,太子身邊好像沒發生什麼事情。”
“什麼?!哪裡來的孩子?!”狄木陽剛回來,尚未得知小劍的存在,此時乍一聽說,整個人差點跳起來。怎麼他才離開沒多少時日,太子殿下居然連孩子都有了。一定是他回來的方式不對。
梅千燈将小劍出現的經過簡單叙述給他聽,隐去了嶽家一事。狄木陽對此消化了很久才勉強接受,委實想不通怎麼會從天而降一個孩子。他又問梅千燈:“小公子,你有沒有覺得太子好像比從前話少了,好像還穩重了一點,脾氣也沒從前那麼浮躁,收斂許多,當真不是受了什麼刺激才有如此改變?”
楚荀有變化嗎?
梅千燈仔細對比楚荀前後,并未覺得有什麼明顯變化。何況太子一直與她在一起,不是在宮裡就是去了趟梅子洲頭,沒受什麼刺激啊,上回宋閣老裝鬼吓哭太子那事兒算刺激嗎?不過最近楚荀發脾氣的次數好像确實少了,然而人活着總是會成長,這不足為奇吧。
梅千燈反問:“太子有所改變,又是朝好的方向,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麼,小将軍為何要擔憂?”
狄木陽想想也對,說不定就是楚荀睡一覺醒過來突然有所覺悟。
隻不過小将軍與太子從小相識,深知楚荀的脾氣,能讓自戀的太子看到并接受自己身上的缺點并加以改進,太子殿下内心一定經曆了巨大的波折。
“不不不,太子殿下心裡肯定有什麼秘密。”
梅千燈:……
而狄木陽回來的同時也帶回來一個消息,對外并未聲張。
禦書房内,狄家父子立于龍案下手,楚荀也在,楚荀從狄老将軍手中接過一把軍刀,遞給他爹。皇上面色凝重,仔細查看了那把大刀。但見刀體銀亮,薄如蟬翼,寒光四射,八成削鐵如泥。就算不是行家,隻要握在手中揮舞一二也可感覺到這是一把好刀。
“這是你從那蠻夷部落繳獲的兵器?”皇上擡頭問老将軍。
狄老将軍沉着臉,點頭。
楚荀驚愕,北部遊牧部落常年如一盤散沙,但凡碰到天災牛羊養不夠了就會騷擾邊境,野蠻無束。但這些人從來不成氣候,且絕大部分皆是目不識丁的傻大個,生活十分落後原始。所以,在之前就算來搶劫,手裡的武器都很低級,邊關的将士随便趕趕就能趕走,不足為懼。狄老将軍這次帶狄木陽去北邊練練手,也是考慮到這群野蠻人比較低級,好打。而憑他們的智商,應當掌握不了如此精湛的鑄造武器的技術,換而言之,這刀肯定是遊牧部落從其他地方買來用的。
“皇上,老臣惶恐,今次平定北部時,一開始并不知道來犯者幾乎人手此等武器,老臣的一支先鋒在他們刀下傷亡慘重。”
遊牧部落的男人個個壯如牛,力大無比,當他們有了上等的兵器,殺傷力一下子提升不少。
皇上眉頭緊蹙,“哦?朕倒是不知那些蠻夷何時有了此等本事和财力,用得起這等兵器。”
楚荀接口:“他們若有這麼多錢買兵器,又何須來犯我邊境。恐怕是另有隐情。”
狄将軍給狄木陽使了個眼色:“犬子冒險潛入敵營,還發現了些别的東西,請皇上過目。”狄木陽立即從懷裡小心翼翼掏出一塊絹帕,将其打開來呈送到龍案上。
帕子包裹了少許白色的粉末。皇上伸手取了一點在指腹摩挲,又放到鼻子下聞了聞,開口:“硝?”
“臣在他們營帳中發現囤積着許多食鹽,覺得奇怪便多翻看了一下,居然發現這東西混在食鹽一起。”狄木陽向皇上回報。
若光從表面來看,硝與鹽确實易混淆。可用處大相徑庭,行軍打仗之人對硝有一種敏感和警覺,硝煙彌漫的硝,加些硫磺和木炭,便成了火藥。之前用鐵鏽斑駁的斧頭和石器來打架搶劫的蠻夷,如何一夕之間不僅有了鋒利的兵器,還有了這麼危險的原料?
讓人不懷疑其中有隐情也難。
“讓探子盯緊了。”皇上繃着臉,一派肅殺。
“是。”
待狄家父子離開,楚荀才道:“是皇叔在背後搗鬼?”北部雖然蠻夷,若是用什麼法子将零散的部落統一起來,那力量也不容小噓。如果再把這股力量如利劍一般對準我大楚國砍來,邊關一年半載裡恐怕太平不了。
再往下想,一方有亂,朝廷必然調動兵馬,打亂原來的布防。皇上最是信任狄家,定會派狄老将軍帶兵前往鎮壓,少則數萬兵馬,多則數十萬。其他三方邊關的戰隊不能動,那兵馬隻能從各州府乃至皇城中抽出。如此一來,國家内部的防護網等于開了個大口子,極其容易被有心之人鑽進來,叫整個國家腹背受敵。
“朕對他再三容忍,他現在是想上天了。”
皇上這回氣得不輕,連拍三下龍案,臉也漲成豬肝紅。近兩年,皇上的身子骨大不如前,楚荀見他爹嘴唇泛紫,捂着兇口有些透不過氣,慌了神。
“笑公公,笑公公!快傳太醫!”
皇上極力壓下身體不适,擺擺手嫌棄楚荀:“莫要大驚小怪,吵得朕頭疼,你先回去吧。”他是并不想讓楚荀看見太多。作為一個被萬人敬仰的父親,皇上大約是希望在自己唯一的兒子面前永遠保持威嚴不倒的形象。
……
楚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明覺殿的,緩過神的時候就看到梅千燈在屋子裡喂小劍吃飯,小劍吃飯比較慢,喜歡含在嘴裡不咽下去,梅千燈就耐着性子哄他。
楚荀突然想起很小的時候,父皇也這般一邊哄着他一邊給他喂飯吃,還會給他變戲法。變一下吃一口,荀兒吃很多很多的飯,快快長大。一切宛在昨日,怎麼一眨眼人就老去了。
“太子,你回來了。”梅千燈喊他,“吃飯了沒?要一起吃麼?”
“大大!大大!”小劍鼓着腮幫子,嘴裡塞滿了菜飯,口吃不清,朝楚荀猛揮胳膊。
矯情的太子殿下又被這畫面感動,人該活在當下,他消散了心頭的陰郁,快步走過去坐到梅千燈旁邊。他想,若是每天能和梅千燈一起吃飯,那也是極好的。他發起神經,一個勁兒給梅千燈夾雞腿,夾紅燒肉,夾魚肚子,在碗裡堆成了小山。
小劍的目光緊随楚荀的筷子來來回回,最後盯着那“小山”兩眼發光,目不轉睛,梅千燈就順手想喂給小劍,被楚荀喝止:“喂,這是本太子夾給你吃的,沒有他的份。”
“我又吃不完。”
“那你吃剩下了,再給他吃。”
“……”
吃到一半,楚荀憋不住又騷擾梅千燈:“假如,我是說假如,再過幾年你也成年了,一個大男人住在宮裡和後妃在一處,總歸不大方便,容易惹來非議。那父皇或者我會幫你挑一處院落,讓你搬出去住,屆時你會想要個怎麼樣的房子?”
梅千燈低頭看了一會兒飯碗,當真仔細考慮起來這個問題,“屋子最好朝南,還有塊空地能讓我練劍,不要太大。趙公子那邊,我瞧着空了好幾間房間,搬去他那裡住也可以。”
楚荀默默擡手,壓了壓突突直跳的額角。酸酸道:“我問你房子的事情,你能給我扯到趙墨染身上,看來你倆關系極好呵。”
梅千燈回答理直氣壯:“在京城寸土寸金的,我不過孤身一人,能節約就不要浪費。”
“這天下都是我楚家的,隻要你盡忠職守,一直在我身邊,肯定虧待不了你。所以不要說一個小小的落腳處了,就是送你一座豪宅也并無不可。”楚荀偷看一眼梅千燈,又順着話頭子問下去,“那如果本太子送你豪宅,你是想住在山上,還是湖邊?又或者海邊?你這個人八成不喜歡鬧市。”
“我不用大宅子,太子你不用考慮送我。”
楚荀把筷子一丢,梗脖子:“誰說本太子真的要送,不過是茶餘飯後跟你打打牙祭,你就不會發揮一下想象,随便說說?”
女俠眨巴眨巴眼睛,靜靜打量楚荀。那清澈的目光落在楚荀身上,瞧得心虛的太子殿下渾身不自在,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梅千燈看穿。而他這人吧,心裡越慫表面越要逞,回瞪梅千燈:“你要不說就拉倒,磨磨唧唧跟個姑娘似的。”
梅千燈在想,小将軍說太子變得跟從前不一樣了,她還是瞧不出來有何不同,還不是一樣的難伺候,說風就是雨的。恩,大概是小将軍太久沒見太子,久别再見,情緒左右了眼睛,沒看到太子的本質。
屋内沉默片刻,楚荀以為梅千燈不會回答這麼無聊的問題了,正覺得丢臉,猶豫要不要甩手走人。卻聽梅千燈說了話:“太子有一天如果要送我大宅子,就在歧陽城裡選一套的,聽說歧陽城外幾個山頭都是梅花,等過年春節,我就帶着六個哥哥,六個嫂嫂還有爹娘過去賞梅,宅子可真不能小,地段也要好,我爹娘都喜歡熱鬧。”
梅千燈說得有闆有眼,倒是讓楚荀一時無言以對。梅家一家子楚荀都接觸過,尤其是梅大當家那豪爽裡透着股呆萌的大叔樣子,讓楚荀覺得十分親切。此時聽着梅千燈的描述,楚荀腦中就有了即視感,那一大家子的人在歧陽城裡熱熱鬧鬧,歡聲笑語。
“……成,你在本太子面前好好表現,伺候的本太子高興了,送這樣的大宅子給你家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楚荀心情多雲轉晴,正要重新拿筷子吃飯,梅千燈把筷子一放,人站了起來,抱起小劍就要往外走。
“诶,诶,诶,你去哪兒!本太子還沒吃完,怎好走人,懂不懂規矩!!”
“小劍在抓他褲裆,我給他把尿去。”
欸?!
“怎麼把尿?”扶着小劍的童子雞讓他撒尿?楚荀腦補出這畫面,臉瞬間拉黑,他還想起來之前被人推下湖裡,梅千燈救起他以後在山上非要拉着她一起撒尿那事兒。
楚荀的腦洞大開,如果梅千燈當時給他把尿,那小手扶着他的童子雞……
等這污人挑着眉毛渾身舒爽的回過神之時,屋子裡哪裡還有梅千燈和小劍的人影。
“小鏡子!以後小劍要撒尿,你給他把尿,不許叫梅千燈把!若是讓本太子知道她還給小劍把尿,本太子讓你小便失禁!”
小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