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帝國的有效統治極限,漢朝已經給出了東西的空間跨度。超過這個極限,除非要改變中原帝國的經濟基礎,而一旦如此,帝國的根基又會發生劇變。
貞觀二十二年,劇變已然發生,那末,帝國選擇了超越極限。
誰叫某條土狗在技術手段上,打破了規則呢。
張德抛出誘餌,讓李皇帝盯着“曠古爍今”“千古一帝”,而李皇帝同樣抛出誘餌,讓膽小如鼠的“賤人”們盯着“自由經商”。
别人看重的東西,在張德和李世民眼中,都是不值一哂的。
“這功名,看來這些個院士自己也清楚,靠錢是買不來的。”
抖了抖《長安日報》,張德笑呵呵沖李麗質說道。
坐躺椅上撫摸着肚子,感覺到腹中的生命在扭動着,李麗質面帶微笑:“你這話說的,他們自己,或是他們将來的子孫,不也是要做官的?倘使出将入相靠花錢就行,豈有他們翻身做主的一天?”
“嘿……娘子說的真是有道理。”
沒發現啊,這隆慶宮之主還真不是蓋的。
皇族的教育果然有門道。
可為什麼李承乾這個神經病就成了種地小能手?李泰這個死胖子整個一精神病患者?李恪更離譜,自己射了一發之後,趁熱觀察小蝌蚪的生命軌迹……
想什麼來什麼,外頭來了一個宮婢,小聲說道:“殿下,太子殿下駕到。”
“兄長來了?讓他過來吧。”
“是。”
外頭李承乾羨慕不已地看着隆慶宮,和寒酸冷清的東宮相比,這隆慶宮都快趕上洛陽宮了。
也不怕說逾制……
不過暖男太子心中一想,也就是現在,往後李麗質後人,豈敢住在這隆慶宮?還不是皇家的鍋中肉?
然而正這麼想着呢,就見不遠處一群幼兒園小朋友嘻嘻哈哈地在那裡奔跑,原來是課間休息,正在做健身操。
看到這場景,暖男太子虎軀一震,頓時了然:這隆慶宮啊,還是妹妹家的。
恁大的地盤辦教育,誰敢說住不得?買房子買在附近的土豪們不答應,将來長大起來“蒙師”是長樂公主殿下的小屁孩們不答應,還有那些在這裡求學,“山長”是李麗質的青少年們也不答應。
二十年以後,能跟妹妹比“門生故吏”多少的,能有幾個?
臉皮一抖,李承乾瞬間覺得自己圖樣……
幸虧妹妹是個女子。
到了裡頭,就見李麗質正在翻着書,而張德在那裡畫圖紙。見李承乾進來,李麗質眼皮擡了擡,指了指一張椅子,李承乾點點頭,自己就坐了過去。
一旁宮婢臉又麻木了起來,人家是儲君啊,這麼做不太妥當吧。
“大郎,有個事情想請你幫忙。”
“殿下但說,一定幫。”
老張把圖紙摞了一摞起來,然後喊道,“小菊,把這些歸檔,然後通知‘湖北會館’的人過來取。”
“是,使君。”
小菊有點精神錯亂,她年紀小,可不代表是傻子。這都是什麼君臣關系啊,還有,自家殿下的肚子一天天都這麼大了,怎麼也沒見皇帝皇後派人過來拿人?這是通奸吧?
“小菊?你是不是病了?”
“沒、沒有……”
低着腦袋,抱着文檔往外走的小菊總感覺在隆慶坊這些日子,跟做夢一樣。
李承乾也不客氣,自己坐在那裡倒了一杯茶,一邊喝一邊道:“進奏院那個新案子,可以讓天下百姓随意行商,東宮老人有不少也做點買賣,隻是都借着胡人的皮。如今既然可以光明正大,這些胡人,自然也就要開掉。隻是一氣趕走,也有二三百人,本王也于心不忍,大郎能不能幫忙收攏?”
“可以,殿下隻管放心,我通知一下維瑟爾,此事舉手之勞。”
“多謝多謝,又叨擾大郎一回。”
“這從何說起啊殿下。”
老張笑了笑,“也就殿下還講良心,換作旁人,胡人死活幹他們何事?”
“說是這麼說,可這些胡人也以唐人自居,家中子女半點‘胡言’都不會,關中鄉音比本王還要正一些。于心何忍啊。”
“你這樣,将來登基,也是不長久的。莫說進奏院那些吃肉喝血的,就是弘文閣那些……你也是鬥不過。”
張德搖搖頭,智商在線是好事,良心在線也是好事,可在這個時代,群狼環伺之下,還要不緊不慢溫文爾雅,死路一條。
這麼多年,李承乾不是沒有狠勁,真要是沒有狠勁,那就根本下不了地。一個手掌有了老繭的太子,能沒有狠勁嗎?
隻可惜,在食肉動物這個圈子裡,你偏偏還要吃素,這不是找死是做什麼?
李承乾自己不知道嗎?知道,可有時候人是很難自控的。
有的人就是不忍心這個不忍心那個,先天後天的因素揉雜在一起,造成了這種性格這種生活态度。
這和聖母病這種精神疾病不同,聖母病出發為私,本質為假。而李承乾這種,純粹是生錯了時代。
“唉……本王知道。可如何說好呢?便是見不得這個。”
講白了,二十幾年儲君生涯,李承乾見慣了人情冷暖不說,連家庭冷暖也體會了一遍。天家無情人有情經曆過了,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也感受過了,要是個窩在宮裡混吃等死的儲君,倒也還好,偏偏還下地受苦……真・受苦之後的感受,自然是大不相同的。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聖賢的話隻是一句話,但身體力行之後的感悟,就不是一句話,也不是一場良心發現。
這本該是低配聖人或者高級純臣賢臣才應該有的素質,偏偏放在一個儲君身上。
将來登基,還不得精神分裂?
“殿下啊,還是太子當的太久了。”
老張也是一聲歎息,拿起茶壺,給李承乾倒了一杯茶,“儲君這個位子,上得下不得,進得退不得。一旦下來,一旦推了,必死無疑。”
“本王知道,本王知道……”
連連點頭,李承乾拿起茶杯,仿佛是烈酒一般,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