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何物?”
閻立本同樣極為善于工器營造,不過術業有專攻,比起姜行本來,還是有很大的差距。
當然畫畫的話,十個姜行本也不夠他打的。
“仿佛是杜南陽所制水排。”
水排也就是水力鼓風機,不過老張沒搞皮囊壓縮裝置。而是用鐵軸加裝木制葉輪,然後通過管道強制鼓風。
瞬間收發裝置,用的是釣魚台那裡水力鍛錘上同款縮小版。
至于姜行本說的杜南陽,是漢朝南陽太守杜詩,極善水利,屬于為數不多能夠利用水力來改善民生的名臣。
“略有不同。”
作為将作少匠,閻立德除了同樣擅長繪畫之外,營造師法宇文恺,工器有類何稠,是一等一的高手。去掉數學上的先天不足,閻立德在營造經驗上,非同一般。
熱鍛、修形、抛光,大塊兇甲在水力鍛錘的作用下,可以提高生産速度。隻是要做全身鐵罐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肘肩關節需要匠人堆砌時間。不過自古以來中國就不缺人力,也因為人力資源過于富餘的緣故,很多時候不選擇高大上的機械,僅僅是因為用人成本更低。
除開大工,一般匠人盡管官方沒有歧視對待,但普通階層之中,終究還是瞧不上的。
哪怕是寒門,倘使追逐工器營造奇技淫巧,大約可以直接掃入曆史垃圾堆了。
能夠以營造身份站在名利場而不倒,往往都是有極強的後台。最次,本身就是高門出身。
閻立德的外公是宇文邕,顯赫之處,不必多說。至于姜行本,他爹姜謩是跟着李淵太原起兵的。以功得封長道縣公,較之玄武門事變之後的張公謹,那定遠郡公的含金量,也就那麼回事。
也就是說,能夠在厚厚的一本中國史中,以工匠的身份名留史冊,這樣的人,不可能是泥腿子土鼈,甚至連寒門都不能算。
以貞觀年的眼光來看,像老張這種江陰土豪,祖上略有家底,前期朝中無人,後期有類商賈,那是寒的不能再寒的寒門。
即便是祖師爺魯班,他其實是姬姓……
總之,這是一個讓很多泥腿子很傻很天真的殘酷事實。
水力鍛錘和水力鼓風機未必就比人力鼓風強到哪裡去,或許瞬時輸出功率也就三到五倍人工。但水力的特典在于,它能夠持續輸出,而且相對于人力,它更加穩定均衡。盡管這個穩定均衡相較于張德所期望的相去甚遠,但也比工匠一錘子一錘子的砸強了不知道多少。
當當。
張德拿起一塊兇甲,唐軍的作戰風格并不需要全身甲這種罐頭。因為此時的唐軍,即便不像侯君集那樣結硬寨打呆仗,在處于下風的時候,照樣可以爆種一波萬歲沖鋒取得戰場勝利。
持續性的以弱勝強以少勝多,在滅亡突厥王庭之後,全國二十萬戰兵,随便哪一支拿出來,即便領軍将領實力有些不濟,照樣可以與敵相持。
最典型的就是張公謹,論帶兵打仗,他遠不如薛萬徹薛萬鈞,但他和李靖尉遲恭關系好,又在左骁衛做過扛把子,手底下悍将精兵多不勝數,于是隻要不出現緻命的戰略錯誤,基本就是刷怪一樣刷邊疆蠻夷。
“諸公請看,這是新制兇甲。”
皇帝要罐頭,但罐頭歸罐頭,正經大規模作戰,中土的軍團往往規模龐大。大一統王朝的正兵數量鮮有低于十萬的,軍力總規模普遍在五十萬朝上。作戰的主力當然是正兵,但要讓正兵全部披甲,即便是人口數量五千萬農耕技術極其強大的大一統王朝也無法維持。
财政會破産。
姜行本家學淵源,加上又是太原元謀功臣之後,這點見識還是有的。
拿起一件兇甲,見肩口處内襯棉綢,愣了一下:“十斤總是有的。”
“十二斤吧。”
張德點點頭,然後拿起一把卡尺,夾在兇甲底層邊緣上,遊标标示了一個刻度。随後他把讀書給了姜行本和閻立德查看。
“十分之一寸?”
帶着疑問,姜行本有些狐疑,畢竟,輕薄甲具容易被箭矢射穿。不過他又想到了王祖賢的煎餅鐵闆,頓時嘴角一抽。
“新制一批都做了校驗。”張德手一伸,示意幾人跟着過去。将作監的頭頭們百忙之中出來,就是為了看看梁豐縣男又要出什麼幺蛾子。
原本沒有太大的期待,不過此時卻有了很大的期待。
“這是舊制飛凫箭,穿甲不能,箭頭碎斷。”
将作監的人老臉一紅。
“新制飛凫箭……噢,就是貞觀五年那批。亦不能破甲,不過,箭頭略有損毀。”
每一塊兇甲前,都标示了實驗日期和實驗道具還有實驗結果。
“這是八牛弩。”
一枚弩箭直接将兇甲貫穿。
“這是精鋼手弩,略有凹陷,亦不能穿甲。”
短弩箭已經壓縮成了麻花一樣,不過兇甲上隻是有一個小凹坑,幾乎沒效果。
“這是骨朵和狼牙棒。”
兩件兇甲都出現了巨大的凹坑,姜行本上前觸摸了一下,大概估計着凹陷的程度,然後道:“當髒腑受創,骨骼碎斷。”
張德點點頭:“活豬受創之後,一刻而斃。”接着就是巢氏子弟寫的受傷報告,詳細列舉了大出血的内髒有哪些……
“活豬?”
姜行本整個人都震了一下。
“幾日前西山來了一頭禍害農田的大豬,喏,此尖牙便是那畜生的。”張德說着将那尖牙拿了起來,上面串了一根皮繩,“少匠拿回去給兒郎玩耍。”
姜行本眼睛一亮,很是意動,心想不過是個豬牙,也不算行賄。于是收了下來,微微點頭道:“多謝。”
陪同領導一番視察,張德也不矯情,掏腰包就在武器監貞觀八年渭水工坊旁邊的農家樂搓了一頓。
很豐盛,雞鴨鵝肯定是不能少的,魚蝦鼈自然也有,鐵鍋爆炒的山珍也有若幹,美酒自然是葡萄酒梅子酒黍米酒一起上。
酒足飯飽之後,老張又給諸位領導一人一張購物卡——華潤号彙兌憑票。
“操之,汝兢兢業業為君分憂之心,吾定會向陛下美言。”
“少匠言重了。若無少匠同諸公提攜,焉有德施展拳腳之機?”
兩句廢話其實意思很簡單,作為領導,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的姜行本衆人,表示了一定會向大老闆說明你的功勞大大的。而作為跑龍套的,老張自然是表示這一切特麼的都是在領導的關懷下才有的。
總之,很和諧,很溫馨。
之後論功行賞,姜行本他們封爵是沒必要了,加官是肯定的。就算不加官,起碼也得給個承諾,多少多少年後,誰誰誰下台了,這個位子就是為你準備的。
至于老張,他升官不是這群普通大佬們可以左右的。簡在帝心的牲口,論誰也不敢下黑手啊。姜行本他們知道這一點,張德知道這一點,張德知道姜行本他們知道,姜行本他們也知道張德知道他們知道,然而張德還是很謙虛,很是恭順地聆聽了他們這群長者的教誨。
人生的一些經驗,老張在這時候把握的還算闊以。至少現在,還闊以嘛。
李董要鐵罐頭,是為了拱衛京師,鐵罐頭的數量不會是以萬為單位,估計也就是數千。以關洛的駐軍數量質量,本來就是戰兵中的精銳,而再抽調精銳步卒,塞進罐頭自成一軍,進攻力量不說如何,守衛京畿的職責足夠了。
至于說哪天發生了京城保衛戰打了一年半載的,這說明大唐早特麼該亡了。
罐頭對老張來說,沒什麼卵用,給皇帝也就是個玩具。不過兇甲這種批量生産可以大規模裝備的貨色,就是功勞。
作為史上最能打的皇帝,李董這時候也終于可以找個借口,給張德包個大紅包,給山東士族昭示一下:這隻是朕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