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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面目全非

唐朝工科生 鲨魚禅師 3416 2024-01-31 01:12

  伊阙同樣設有一鎮,除鎮将之外,還有關口大使,兩條過伊水的官道,一般都會在這裡做最後的停頓。

  在龍門山這個位置,兩條官道分别在南北接通渡口浮橋,其中伊阙北橋往西直通洛水,順着洛水沿岸溯流而上,沒多遠就能抵達壽安縣。汝州和河南府的交流,主要就是走這條官道。

  另外一條新式弛道,渡口在龍門山北,從伊水兩岸向河中心各延伸了兩排石墩,石墩假設路面,在河中心再設拱橋。大量使用了鋼筋、水泥,是工部新制橋梁。這種新制橋梁,主要就是分布在五都,以及武漢、淮揚、蘇杭這種特大城市。

  除此之外,守衛京畿的關隘,如今也是大量使用鋼筋、水泥,傳統的軍事作業,已經很難破壞到牆體本身。

  職業習慣的緣故,程處弼對山水風景并無感覺,但是伊阙這種地理結構,加上伊水東西兩岸錯落有緻,又互相切割的山嶺、丘陵,自然而然地,就會想象着當年伊阙之戰、昆陽之戰的戰場廣度,一定是到處犬牙交錯,厮殺的極為激烈。

  “将軍。”

  “嗯?”

  “張江漢的儀仗到了。”

  “噢?兄長到了?”

  程處弼頓時一喜,他形貌粗犷,臂膀有力,常年行軍作戰,為了保證氣力,體脂相對較高,整個人看上去極為雄壯威武。

  和那些個腱子肉條條拉絲的纖夫苦力不同,常人見了,隻會以為這是個黑胖子。

  此時沒有披甲,穿了一身棉袍秋裝,腳踩牛皮馬靴,頭戴雙翅撲頭,腰間一柄禦賜“冠軍刀”,拙樸無華的刀鞘,裡頭盛裝的,卻是一點寒光。

  手按刀柄,龍行虎步朝南邊走去,他也沒有騎馬,離津口很近,人到橋邊,靜靜地等候着。

  “哈……一晃十數年……二十年啦!”

  低頭一看,居然肚腩寬大,要不是有腰封收着,便是顯得有點醜陋了。

  “将軍不是時常跟張公通信麼?”

  “書信往來,哪有當面叙舊好?雖說幾次回京,也曾見過面,但幾年一回,也是相當的艱難。舊時長安少年,如今還能時不時碰面的,少之又少。便是李奉誡,人在揚州,照理說來武漢也不甚難的,可見面次數,怕不是也不比老夫要多……”

  說着說着,程處弼竟是喟然一歎,情不自禁地擦了一下抑制不住的眼淚,“若非兄長,老夫豈非渾噩一生,生即是死?”

  其中心路曆程,着實複雜無比。

  曾經程處弼以為,這世上最大的功業,不過是封侯拜将。做個開疆拓土的大将之時,他也是覺得人生快意,就在沙場之間。

  直到後來看到一個個“西軍”血脈少年成長起來,他們少年之時,便知道自己是漢人,便知道自己的國家叫做皇唐天朝。這種震撼,讓程處弼深深地感覺到,自己原先的那點願景,着實不值一哂。

  再到後來,連西域少年組成的探險隊,都能輕松推平西突厥戰兵之時,程處弼便真的明白過來,天下的英雄豪傑、驕兵悍将,打一個少一個。但這些個西域少年,又或者那些新的長安少年、揚州少年、武漢少年,他們打完了一個,還會有一個,前赴後繼,便是皇唐天朝滅亡,也不會被打完。

  在這個時侯,程處弼雖然不明白這貞觀朝的名宿在那裡說什麼大變革,他不懂,但他明白,這世道變了。

  以往内心的叛逆,此刻也早就煙消雲散,而是淡然自若、坦然面對。

  倘使讓程處弼來形容此時此刻的心境,大抵上就是對貞觀朝,對皇唐天朝,會下一個預言,那便是,總有一天,這天下沒有皇帝,大概也是無妨的。

  天下有天下少年,這天下便在。

  當代冠軍侯?天竺都護府大都護?浮雲罷了。這些曾經為之而神往的功業,此時此刻,都是招手即來,容易的很。

  他有五千天下少年,那千幾百萬丁口的天竺數百國,統統都是土雞瓦狗。

  讓程處弼講個道理出來,他不懂,也講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但是,他卻很清楚,貞觀二十五年的西域少年,是願意為了漢人,為了皇唐天朝,前赴後繼、死不旋踵。曆朝曆代都不缺少死戰到底,甚至戰至最後一人的強軍。

  但是,曆朝曆代,從來沒有死戰到底,戰至最後一人的當代少年。

  這就是區别,這就是當下。

  而這一切,程處弼不認為是聖人可汗、貞觀大帝帶來的,隻會是曾經的長安少年之首,隻會是他的兄長張德。

  “将軍?”

  見程處弼怔怔出神,親兵小聲地喊了一聲。

  程處弼擡擡手,笑道:“你可知老夫當年成名,是因何事?”

  “莫不是征讨且末?”

  程處弼搖搖頭。

  “攻滅疏勒?”

  程處弼依然搖搖頭。

  親兵想了想,“莫不是舊年在安北都護府,鎮壓漠北諸部?”

  程處弼還是搖了搖頭。

  親兵頓時一臉好奇,左右看了看同樣都是一臉納悶的袍澤,便道:“将軍,下走實在是猜不着。”

  “哈哈哈哈……”

  程處弼指着伊水指着津渡關橋,笑道,“跟這水這橋,倒是有些幹系。”

  回想當年,一曲灞橋之上的“長亭外,古道邊”,《送别三疊》力壓《陽關三疊》,至今還是傳唱不息。

  平康坊中的老派都知,騙那些個中年老漢口袋裡的華潤飛票時,便是願意唱這十多年前的老歌。

  一首懷舊金曲,賺了不知道多少江湖老漢的辛酸淚,回憶重重往事,悲從中來,不由得舔舐傷口,掏錢的掏錢,嗚咽的嗚咽。

  親兵們面面相觑,顯然不曉得這裡頭到底有啥關系。他們大多年紀都不算大,上了歲數的親兵,也早就外放别處做官,鮮有還跟着程處弼吃肉喝湯的。

  見年紀輕輕的親兵們一臉茫然,程處弼也隻是笑而不語。

  “老夫少時惡名,可知因何而變?”

  親兵們這時候一個個興緻勃勃地開口,有人嚷嚷道:“定是‘程立雪門’故事,比那‘負荊請罪’‘孔融讓梨’還要厲害。”

  “甚麼鬼話,這如何是叫厲害?”

  “那就是厲害!”

  “你懂個卵……”

  幾個親兵正在争論,程處弼卻是頗為高興,“程立雪門”的典故,說的就是少年能知錯能改,對友情極為珍重。

  所以如果不出意外,哪怕程處弼沒有成為西軍悍将,數百年之後,那時候的當代少年,翻開手中的課本,大概也是要學一學貞觀朝程某人的道德節操。

  情不自禁地又開始想當年,程處弼拂須一歎:“焉知時運何如?”

  至于血淋淋的“程門立雪”,大概會和“殺雞儆猴”放在一塊來說吧。

  如今敦煌宮那裡的青皮流氓,逞兇鬥狠的時候,都會惡狠狠地攥着家夥環視一周,然後放出經典狠話:今日某家讓爾等領教一番,甚麼叫做“程門立雪”!

  狠話放完,就是拎着砍刀開始放血……

  一個人活成了曆史的一瞬間,着實有種莫名的爽感。

  程處弼任由秋風吹打,心境卻是相當的超然。

  隻是遠處的儀仗越來越近,那剛剛熄滅的心潮澎湃,頓時又旋即而起。

  良久,隻聽馬蹄聲陣陣,不多時,就有數十騎沖到伊水跟前,程處弼定睛一看,隻覺得為首之人有些眼熟。

  還未打量清楚,就見對方手中鞭子卷了個圈兒,沖自己遙遙一指,高聲喊道:“可是務本坊小霸王程三郎當面?”

  “嗯?”

  程處弼哈哈一笑:“你是哪家豬狗,也配同某說話!”

  “猖狂,可敢同某賽馬一程?”

  “牽某‘夜飛電’來!”

  “它在武漢過得舒服,怕是不願來了。”

  “當真是畜生,背主忘本啊!”

  “如今你無良駒,又當如何啊?”

  “那在下隻能忍痛服輸,還請英雄繞了則個,這務本坊大龍頭的交椅,還請哥哥上座……”

  “哈哈哈哈……多年不見,你這厮口才見漲,怕是奉誡也不及你!”

  翻身下馬一條惡漢,程處弼一衆親兵都是面面相觑,眼見着兩邊似乎是在對罵,卻又不見殺氣,于是進退不得,一個個巴望着程處弼。

  程處弼邁步向前,沖來者抱拳行禮:“兄長,多年不見,面目全非啊……”

  “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甚麼叫面目全非!”

  拎着鞭子,張德一聽程處弼開口說的這話,頓時臉都黑了。

  隻是走到跟前,程處弼的親兵們才發現一個問題,傳說中腹有詩書儒雅蹁跹的江漢觀察使老大人張德,居然比自家将軍還要高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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