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還想着再嘲諷幾句的,眼下祢衡卻也沒了興緻,隻是神色複雜地望着司馬懿,叫司馬懿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其實也不怪祢衡,更不怪司馬懿,總結說來,不過是一個‘心态’罷了。
不過司馬懿不在意,不代表其餘劉軍将領會忘卻,尤其是曹性、陳到、周倉、劉純、徐晃、甘甯等等将領,他們原本就是長期處在劉平麾下作戰,對司馬懿可謂是拜服不已,如今見司馬懿被祢衡辱及,心中自是憤怒。
還有劉平,劉平向來最喜将軍,眼下被區區一小厮辱及,劉平如何能不怒?
暗暗吸了口氣,平複一下心神,劉平淡然說道:“觀你所言,我帳下文武重臣,皆不堪一用,那麼……你又何德何能,敢如此妄自尊大?”
劉平的一席話,也叫祢衡從司馬懿的‘打擊’中回過神來,一臉哂笑,自得說道:“在下不才天文地理,無一不通;三教九流,無所不曉;上可以緻君為堯、舜,下可以配德于孔、顔。豈與俗子共論乎!”
“哈哈!”曹性氣怒而笑,拍案喝道:“就憑你?區區一小厮?”
話音剛落,堂中衆人哄堂大笑,冷言嘲諷,再複響起。
沒想到祢衡冷冷瞥了曹性一眼,顧自淡淡說道:“以貌取人,最是愚昧!你所重者,僅區區一服飾耶?”
“你!”曹性原本就不善言辭,為之語塞。
拍拍曹性肩膀,陳到上前一步,沉聲說道:“尚書四處征戰,掃平不臣,平定亂世,造福于民,你竟言尚書隻能為區區一縣令耶?”
“數起戰禍,緻使生靈塗炭,百姓失其家園、流離失所,露宿荒野,可謂是造福于民否?”祢衡冷言以對,不屑說道:“今日思取荊州,明日思取天下,倘若美其名日平定亂世,造福于民,那麼期間治亂時戰死、餓斃之人又有何人問津?為奉神之犧牲也?”
“你!”陳到面色一滞,敗下陣來。
“強詞奪理!”甘甯厲聲喝道:“尚書名望衆所皆知,數谏主公輕徭薄賦,減輕百姓負擔,可謂之造福于民否?”
“些許小恩小惠,不足挂齒!”祢衡輕蔑笑道。
“放肆!”周倉勃然大怒。
“你竟然在此大放厥辭,實在可惡!”抽處腰間佩劍,劉純幾步上前。
“此等狂徒,當殺!”張遼、徐晃、張颌,亦是愠怒出言。
饒有興緻地望着堂中的祢衡,鐘會一臉哂笑對身旁賈诩說道:“若是此刻殺了此人,反倒是成全了此人名聲,賈大人……”
“哼!”隻見賈诩眼中神光一閃,臉上推起幾絲微笑,那種微笑,叫鐘會面色一滞,暗暗咽了口唾沫。
“主公。”徐晃、甘甯等将領怒聲對劉平說道:“此等狂徒,當斬!”
劉平倒是很想将那家夥處斬,然而一望司馬懿,卻見他望着自己,微微搖了搖頭。
其中含義,劉平自然明白,不可因一人而絕了天下士子投劉之心啊,好歹眼前這人在荊襄有些名氣,殺了他,豈不是說明自己沒有容人之量?
反觀祢衡,倒是自在得很,堂内諸人越是憤怒,他越是興緻高昂,口沫飛濺,直說着劉軍諸将頻頻望向劉平,隻待劉平一聲令下,便将祢衡砍成肉泥。
不過,對于不曾激怒司馬懿,祢衡倒是有些遺憾……
然而此時,在鐘會凝重的眼神中,賈诩緩緩起身,徐徐走向祢衡。
似乎是感覺身後有人,祢衡猛一回頭,卻見一名文人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皺皺眉,心中有些不解。
隻見賈诩滿臉堆笑,拱拱手頗為和善地說道:“足下辯才無雙,在下佩服啊!”
“……”祢衡眼神一凝,疑惑地望着賈诩,淡淡說道:“好說好說,不知閣下有何賜教?”
“呵呵。”賈诩輕笑一聲,搖頭說道:“賜教不敢,隻是心中有些疑惑,故而求足下解惑!”
祢衡有些好奇,詫異問道:“惑從何來?”
“從足下而來!”
“喔?”似乎是看穿了對方的心思,祢衡冷笑一聲,戲谑說道:“你且說來聽聽!”
唉,不知死活啊!鐘會暗暗搖了搖頭。
眼眉一挑,賈诩擡起頭來,直直望着祢衡,溫聲說道:“觀足下談吐,想來也是飽學之事,為何不求仕途,卻甘為區區一小厮,上不能報效國家、下不能安定黎民,庸庸碌碌一生,死後如何面見先祖?”
明顯聽出了賈诩此話不安好心,祢衡淡淡說道:“在下之事,不老足下操心!”
上鈎了,蠢材!鐘會暗暗撇嘴。
“咦?”隻見賈诩面色微變,深深望着祢衡,搖頭歎息道:“竟不想是足下自甘堕落,看來是在下多事了……”
“你!”隻見祢衡面色頓變,心中氣悶,下意識反駁道:“在下如何自甘堕落……”
這話音還未落下,他已心知不妙。
果然,隻見賈诩嘴角揚起一絲冷笑,輕蔑說道:“天下士子,無不以學得一身才識,上報國家、下安黎民為榮,而足下,卻甘願為一奴仆,卑躬屈膝,侍奉劉荊州……哦,對了,眼下劉荊州病故,足下倒是輕松了些……”
“……”祢衡面色一沉,默然不語。
“賈大人此言差矣。”坐在席中,鐘會一臉戲谑,接口附和道:“所謂人有各志,不能強求嘛!”
這小子!賈诩略帶贊許地望了眼鐘會,點頭說道:“也是!”
聽着賈诩、鐘會兩人一唱一和,堂内衆人哄笑不已,反觀祢衡,沉默半響,忽而哂笑道:“所謂明珠暗投,惜明珠耶?歎天時耶?我兇中自有百般治國之策,奈何劉表不取,如此奈何?”
“咦?”賈诩故作驚訝,驚歎說道:“真看不出足下除了辯才之外,卻有真才實學……哦,抱歉抱歉,恕在下心直口快,唔,這個……敢問為何劉荊州不取足下建議呢?”
強自忍受着賈诩的冷嘲熱諷,祢衡淡淡說道:“劉景升虛有其表、徒有虛名,眼濁不識賢愚,耳濁不納忠言,将賢士用為小厮,是猶陽貨輕仲尼,臧倉毀孟子,如今身死,咎由自取!”
“這就奇怪了!”賈诩搖搖頭,故作不解地望了眼蒯良、蒯越,戲谑說道:“我觀足下半多也是身居才華,劉荊州為何能重用兩位蒯大人,卻為何單單不用足下呢?”
聽聞賈诩所言,蒯良、蒯越望着祢衡冷笑不已。
隻見祢衡不屑地望了一眼兩人,嘲諷說道:“劉表沽名釣譽,二蒯虛名乃盛,豈不是‘情投意合’?”
“混賬!”蒯良暗罵一句,其弟蒯越轉頭望着賈诩,他深深感覺,此人不簡單!
“哦!”賈诩似乎恍然大悟,點點頭對祢衡說道:“原來不怪劉荊州不用足下,而是足下籍籍無名啊……足下自诩一身才華,卻為何籍籍無名呢?”
賈诩話音剛落,蒯良冷笑說道:“這位大人,我等眼前這位,可不算是籍籍無名哦,他可是大大有名呢,可惜卻是惡名,狂子、狂徒,哼!”
“哦!”賈诩恍然大悟,眼神上下打量着祢衡:“原來足下也并非籍籍無名啊,那麼說來,劉荊州不用足下,倒有些令人費解了……頗為費解啊!”
這老狐狸,真是狡猾啊!鐘會暗暗一笑。
“這位大人何必費解!”賈诩話音剛落,蒯越亦是思報方才一箭之仇,哂笑接口道:“我故主劉荊州在時,荊州乃平,黎民安居,亦算是明主,此人當初自薦時狂饽無禮,毀及他人,德才不足,遭了劉荊州忌諱,哼!便是徒逞口舌之勇,乃有此劫!”
聽着衆人的奚落,就算是祢衡,面色亦是稍變,正欲說話,卻被賈诩看準時機打斷,憋在心中,好不難受。
反觀賈诩,仍是方才那般笑容可掬,微笑着說道:“在下還有一疑問,望足下解惑!”
明知對方陰謀,但是祢衡卻無法退縮,唯有硬着頭皮上。
“大人但說無妨!”
“好,那我就直說了,冒犯之處,還望恕罪!”賈诩拱拱手,故作詫異問道:“你言尚書小事懈怠、大事昏昧,不足以為他人所仰,然而據在下所知,自尚書順劉公掌兵一來,名震四海,巷口小兒,皆識尚書之名,百姓更是恩戴有加,反觀足下,每日卑躬屈膝侍奉劉荊州,對百信毫無建樹,有何等資格評論尚書作為?”
“你……”被賈诩一言說到痛處,祢衡面色大變。
也是,空有一身才華,卻無法得以施展,心中是何等感受?
深深吸了口氣,祢衡冷笑說道:“劉表早前若是肯誠心重用在下,你等今日豈能身在此處?”
“這話說得!”鐘會戲谑一笑,忍不住插口道:“在下可否說,若是先帝肯誠心重用在下,不複黃巾之禍,不複如今天下大亂矣!在下可否這麼說?”
“妙!妙!”
“哈哈,自然可以!這狂徒尚可如此,這位大人如何不可?”
“不複黃巾之禍,哈哈!這位大人所言極是啊!”
為報方才之仇,荊州文官紛紛出言義助鐘會、奚落祢衡。
遭到如今奚落,若在平日,祢衡自然不會放在心中,然而今日不知這麼,他卻是感覺渾身不自在,尤其是面前那人假惺惺的笑容,更是叫他心火頓起。
望着祢衡死死盯着自己,賈诩暗暗冷笑一聲,故作詫異說道:“哦?莫非是在下說錯了?足下也并非是毫無建數?唔,在下向來是有錯必糾,足下但可直言,在下洗耳恭聽!”
“……”在祢衡眼中,賈诩的笑臉似乎太過于惹人厭,微思一下,祢衡凝聲說道:“若是劉表能聽我建議,與袁紹聯盟,你等今日頭在何處,尚不得而知也!”
此人狂妄歸狂妄,卻是有些才華!賈诩暗暗點了點頭,微笑說道:“那為何劉荊州不遵足下之策呢?”
“哼!”祢衡冷哼一聲,不發一語。
“無論劉荊州為何不遵足下建議,眼下足下,對于荊州軍民,仍是毫無建樹啊……不知還有其他麼?”
“……”望着賈诩笑得那般自若,祢衡為之氣結。
“足下既然不發一語,想來是沒有了……”長長歎了口氣,賈诩顯得有些失望。
“在下心有十餘條安邦富民之策!”祢衡面色一正,凝重說道。
“心有……也就說,還不曾實施,什麼都不曾為荊州做過,隻在心中相及,在下可否這麼理解?”
“你!”祢衡面色大變,方才那種泰然自若早已消逝無蹤。
“哼!”冷笑一聲,賈诩面色一沉,冷冷說道:“稍有才華,便恃才傲物,目中無人,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庸才罷了!偌大天下,如你之輩,車載鬥量,不計其數,竟敢在此妄自尊大,可笑之極!”
說着,賈诩見祢衡臉上猶有憤憤之色,淡然說道:“即便是稍有才華,然而卻無處施展,比無不才,有何差别?尚書曾言,人之價值,在于他為國為民所作出的貢獻!在我眼中,你不過是一小厮,即便是兇有才華,亦不過一有才華的小厮罷了,勿要再惹來恥笑,好自為之!”說罷,賈诩轉身回席。
賈诩話音已落,堂中衆人一言不發,皆望向祢衡,冷眼看他如何收場。
祢衡拱手一禮,急聲說道:“且慢!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在下?”賈诩轉過頭來,哂笑說道:“武威郡賈诩、賈文和!”
原來此人就是當初跟随劉平的謀士賈诩?
蒯良與蒯越對視一眼,心中暗暗警惕,畢竟,賈诩雖名聲不顯,但卻是瞞不過蒯良、蒯越二人。
賈诩者,國士也!
“賈文和……”祢衡喃喃自語一句,拱手說道:“先生大才,敢問先生眼下居何職?”
蒯良、蒯越心中一動,目不轉睛望着賈诩,卻見賈诩輕笑一聲,淡然說道,“在下區區之人,何足挂齒?”
說罷,賈诩走到劉平身旁安然複坐。
啧!鐘會暗暗撇嘴,有些嫉妒地偷偷瞥了眼賈诩。
反觀祢衡,卻是一臉愕然,有些懷疑地望了一眼劉平,又望了望司馬懿。
蒯良、蒯越對視一眼,心中驚異不已。
……
而與此同時,襄陽城中,有一名老道頓足于街道,望着兩旁襄陽百姓,眼中神色有些令人費解。
“變數……氣運……不得已要見他一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