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先生嘴角翕翕,遲疑着要如何說,才能避免尴尬。
面前的學生雖然不是普通的閨閣女子,但畢竟還是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沈彤雖然不明所以,但是也感覺到毛元枚的這個毛病定然是令人難以啟齒的。
池先生是讀書人,讀書人臉皮薄,算了,還是不問了。
沈彤立刻岔開話題,問道:“既然毛元枚在翰林院不受重用,怎會又做了明年會試主考?我聽說曆年以來能坐到主考這個位子上的,要麼是德高望衆的朝中重臣,要麼也是名滿天下的文壇翹楚,無論怎麼看,毛元枚好像都沾不上邊吧。”
一旦做了主考,那一科的進士便都是他的學生,無論這些進士日後是入閣拜相,還是名垂青史,他都是他們的坐師。
池先生眼中閃過一抹輕視,他道:“我是個廢人,但是平日裡偶爾也會與兩三好友弈棋品茗,聽說這位毛榜眼走了大運。天子大婚後,劉老帝師便告老還鄉了,之後便又傳出劉老帝師之表面上是告老還鄉,實則是因在講課時說的一兩句話,被人密告給太皇太後,念在劉老帝師在仕林中的威望,太皇太後才沒有懲戒他,隻是讓自己告老了。這件事雖然沒有大張旗鼓,但是宮裡卻并未刻意隐瞞,因此,街頭巷尾盡管沒有知曉,可翰林院裡卻是人盡皆知。”
聽到這裡,沈彤微微蹙眉,問道:“太皇太後是故意讓人傳出來的吧,是不想再給天子請帝師了?”
池先生冷笑:“太皇太後是否不想給天子另請帝師倒不知曉,但是太皇太後卻真的沒有再指定帝師,而是令翰林院每隔三日派一名精通史學的翰林來給天子講學,說是講學,其實就是念書,念上一個時辰,便告辭出宮。雖然隻是一個時辰,可是宮裡的情形錯綜複雜,又有劉老帝師的前車之鑒,翰林院裡卻也隻有寥寥幾人願意過來。後來,就連這幾個人也是推三阻四,最後就推到了毛元枚這個大閑人頭上了。”
沈彤心中一動,莫非毛元枚竟然是靠這個契機得勢的?
池先生繼續說道:“也不知毛元枚是如何竟然讨了天子的歡心,天子居然把每隔三天的講學改為了兩天,太皇太後聽說後,自是不悅,可是這個毛元枚是毛元玖的堂兄,雖然名聲不佳,但他畢竟也算是楊家的姻親,太皇太後多多少少還是給幾分面子的。剛巧翰林院要編書,太皇太後便親點了毛元枚參與編書,免了他進宮念書的差事,換了其他翰林前來。”
“編書去了?那倒也是一件流傳後世的好事。”翰林院主編的書,都是官印本,翰林們以能在上面署名為榮。
“是啊,太皇太後以為給了毛元枚這個恩賜,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可是沒有想到,這部書剛剛編完,恰好那日朝堂之上各位大臣正為誰當明年的主考争論不休之時,一向一語不發閉目養神的天子竟然開了金口。”池先生說道。
沈彤張了張嘴,不可置信地說道:“難道皇帝在滿朝文武面前指名要讓毛元枚做主考?”
池先生點點頭,道:“天子欽點了毛元枚,要知道讓皇帝親政的呼聲從未斷過,皇帝早就到了能親政的年紀了,若是平時的早朝也就罷了,那日正值望朝,滿朝文武,京中百官雲集,這種情況下,太皇太後還能斥責皇帝不成?皇帝是金口玉言。毛元玖身為吏部尚書,又是楊家女婿,楊家的黨羽自是要給他的面子,既然皇帝欽點了毛元枚,楊家一黨的朝臣雖覺不妥,可也隻能三緘其口;而一向對太皇太後不肯交政有所不滿的那些人,則像打了雞血一般興奮不已,他們認為這是皇帝親政的第一旨,他們立刻表示支持。可笑滿朝文武,竟然無人提出反對,這件事便定下來了。”
沈彤瞠目結舌,她對朝堂的事一知半解,在她看來,那定然是神聖莊嚴的,可是聽池先生娓娓道來,怎麼竟然有些荒唐呢?
“于是毛元枚就這樣鬼使神差成了主考?這也太滑稽了吧?”沈彤還是難以置信。
池先生輕蔑一笑:“那些當官的把這件事定下來了,可是普天之下的的讀書人卻深感其恥,其他地方我不知曉,但是據我所知,西安城裡那幾位如王家兄弟一般,全都表示明年不下場了。”
池先生的兇膛上下起伏,語氣平和卻難掩怒意:“這是天下士子之恥,即使蟾宮折桂,卻要拜無恥之人為師,終是畢生之恥。我倒要看看,明年的兩榜是哪些宵小之輩。”
沈彤咧咧嘴,這是把明年所有下場參加會試的學子全都罵上了?
她果然是注定做不成讀書人的,這種氣節,她沒有。
就在剛剛,她腦子裡還閃過一個念頭:有學問的都不去參加會試,豈不是正好可以下場渾水摸魚,可惜不讓女子參加科舉,否則她......算了,就算隻有幾個人參加,她也考不上。
所以說,她真心慚愧,太慚愧了,慚愧得沈彤吃完飯就告辭了。
沈彤回到家裡沐浴更衣,直到這時,芳菲、煙翠和雲不花三個人才施施然回來。
沈彤問道:“沒遇到巡城的?”
芳菲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奴婢算着時辰回來的,走到書院街上的時候,巡城的才出來。”
煙翠連忙附和:“是啊,芳菲姐姐算得可準了,她說走到書院街巡城的才出來,果然就是,我們拐進巷子時,真的看到巡城的走過來了。”
接着,煙翠便開始如數家珍,她們今天去逛了什麼鋪子,買了什麼好玩藝,吃了什麼好吃的,一一道出,她口齒伶俐,竟然說得沈彤都想出去逛逛了。
好不容易把芳菲和煙翠打發出去,沈彤留下雲不花,問道:“今天在西安逛了一天,可還适應?”
雲不花微笑:“還好。”
看來雖然談不上喜歡,可也并不反感。
沈彤道:“你今天早些休息,明天我們就動身去慈安莊了。”